而隐忍已久的野犬也终于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他想要翻身,想要噬主,生活变得危机四伏。
白家信任他,因为他是他们从乡野中亲自带回申城的外来人,背景干干净净。
可他们也不信任他,因为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可以拿捏的软肋。
得到捷讯的那一天,他与白老板的死敌坐在酒楼奢华的包间里,听见对面坐着的人畅快地笑起来。
“白老贼啊白老贼,你也终于沦落到了这个下场……小子,你这手里应外合的手段还真是漂亮。”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今年也有二十几了吧?开过荤没?今晚带你去仙霓,好好庆祝庆祝。”
应潭坐得笔直,摇了摇头。对面男人睨过来,方才还一脸醉意地大笑着,此刻便冷下了脸。
他将对方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抚上脖颈处经久未消的烟疤,垂着眼解释:“今晚预约了一位大名鼎鼎的纹身师,如果毁约,只怕要排到明年年底。”
男人循着他的手望来,冷下的神色松缓起来,又状作惋惜:“那是姓白的小妞儿干的好事吧?”
“那女人就是个天生的疯婆娘,如今你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可算畅快了吧。”
应潭敛着眉眼,眼前掠过白鑫桃难以置信的面容。
她跪在地上,化着浓妆的脸狼狈不堪,声音尖锐凄厉,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长着狼心狗肺。
“是啊,”他那时睨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过,我就是条野狗吗?”
桌对面男人视线满是试探,他心底冷沉如冰,近乎无波无澜,却勾起唇角,举着酒杯站起身。
“这还要多亏大哥您出手相助——我敬您一杯。”
江潮离开的第四年。
那年应潭二十二岁,偿还了所有债务,从前避他如洪水猛兽的亲戚攀附上来,问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赚钱的法子。
他在申城堪堪站稳了脚跟。
他凿毁了一艘船,搭上了另外一艘,被人尊敬地称为“应经理”,披上了西装革履的外壳,看着往日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在他面前讨好奉承。
弥漫在前方的黑浓雾气仍未散去,脚下的道路岌岌可危。可他觉得,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窥见当年野心的全貌。
所以在得知她家中状况急转直下,暂时休学回国时,在旁人眼中冷锐沉稳的男人,终究按捺不住心底起伏的情绪。
他独自驱车,等在她的小区外。
高档的别墅区,门口喷泉涌动。白天到天黑,应潭等待许久,却不觉得乏味,一双如墨般黑的眼睛凝视着窗外。
她的身影出现了。
他喉结微微滚动,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门上,却又不由自主地先瞥了一眼后视镜。
玻璃镜中映出他自己的面容,十八岁的少年气早已褪去,如刀锋般伤人的冷然戾意被隐藏在成年人的体面之下。
他的变化极大,大到再次站到她的身边,第一眼望去,大概没有人会觉得突兀。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应潭扯了扯唇角,哑然笑了笑,伸手理了理衣领。
推开车门,将要下车的那一刹,他恍若察觉到什么,抬起眼,往右侧窗外望去。
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溱溱,”他听到那个男人对她说话,语气温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陪着你度过了。”
“不要觉得是在给我添麻烦——你的事情,怎么能算是麻烦?”
她垂着眼睫,似乎说了什么,听不清晰。
应潭只看见那个男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他说:“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照顾好你。”
城市的黑夜没有半颗星。
应潭动了一下。
短暂失去的感官仿佛突然回归了身体,原来他的腿因久坐而发麻,脖颈肩颈也酸疼不堪。
街边路灯亮起,光影勾勒着他的轮廓,抿得平直的唇角、未曾眨动的黑眸、脸边稍显僵硬的线条。
应潭看着窗外,女孩似乎轻轻颤了一颤,抿起嘴唇,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
他没能够、也不想再听下去。
车门被关上,油门被踩到了底。引擎声如同忽然爆发的咆哮,引得路边二人侧目看来。
她或许隔着车窗看到了他,又或许没有。
而即便看见了他,她大概也不会认出他。
当年那个穷小子,就像路边行人,擦肩而过的过客,是不是早就被她忘在了脑后?
应潭没有转过头。
高悬的月洒下浅光,冷薄银晖镀着他毫无表情的面容,他看着前方的路,直直地驶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