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站离他租住的地方有些距离,他没有找地方买伞,顺着道边店铺的屋檐走,到楼下的时候已经被淋得湿透。
天边划过一道惊雷,映亮了大半夜幕。应潭扯下衣帽,将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往后捋,抬步上了楼梯。
房门外等着个人。
不知道是停了电,还是这层的灯泡也坏了,楼道里黯淡幽暗,仅余手机屏幕昏暗的黄光。
应潭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身形。
雷雨天的晚上,一声不吭地站在别人家门口。
他微微皱眉,不知这是不是房东的哪房亲戚,没说话,站定,掏出钥匙。
那人扭头看了过来。
“……应潭?”
他出声,“你是应潭吗?”
应潭将钥匙插进锁孔,动作微顿,没转动。
隐匿在昏暗中的人凑上前来,将手机对准了应潭的脸。“你是应潭,”他靠近,“你还真住在这里!”
应潭敛眼,抽回钥匙。他转过身,平静开口,喊了声“舅舅”。
“你怎么不回我的微信?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找了你好久,还是别人告诉我你住在这儿……”
应潭神色微沉,他刚搬来这里没多久,身边没人知道他的住处。
但他没有问什么。
舅舅按着他的肩膀,口中喷沫,喋喋不休地讲起自家这些年多么不容易,多么辛苦。
应潭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当初应潭父母出了车祸,父亲当场死亡,母亲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那场车祸的肇事者也丧了命,留下穷苦无依的妻儿。他们卖掉所有家当也拿不出赔偿金,但那时候的应潭没法放弃渺茫的一线希望。
在读初中的少年,打断脊梁骨四处求人借来了二十多万,最后什么也没留住。
“我晓得你不容易,当初是说了你成年后五年内连本带利地还清,”
男人急道,“可你也知道,我做生意赔了钱,现在你舅妈天天跟我吵架,还要跟我闹离婚。”
应潭低低说了句“我知道”。
“我也不指望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崽儿去挣来二十万,但你姑姑家那边不是最近做旅馆挣了挺多钱吗?”
“应潭,小潭,咱们都是一家人。要不然你就去求求你姑姑,让她先借你钱周转周转。”
应潭沉默几秒,“她不可能借。”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又没开这个口,”
男人抬高声音,“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之前还小,在读书,那时候舅舅有找你要过一分钱吗?后来你工作了,一个月就还两三千,我也没说什么。”
“现在舅舅也是实在没办法,小潭,你总不能光挑舅舅一家坑害吧?”
应潭手指动了动。
口袋里的烟盒也被浸得湿透,他指侧碰了碰烟盒边缘,又收了回去。
“我会想办法。”他说,“这阵子赚了笔钱,先转你。”
“这几千几千的小钱不重要,”男人语气缓和下来,“小潭,你早点跟你姑姑提提这事,舅舅这边真的很急。”
脚步声渐远,应潭在楼道里站了几秒,开门进屋。
他与过道里的房东撞上视线。对方似乎吓了一跳,很快转开目光,快步走进客厅。
这种房子不隔音,门外的动静恐怕都被听了个分明。应潭没说话,走至自己的房间外,手握上门把。
门没锁。
他转头,压着戾气,“你进了我的房间?”
客厅里传来声音,房东声音很大,嚷嚷着说:“干嘛?我看有人找你,进去看看你在不在家怎么了?”
“都说了别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上门,大晚上的把门敲得哐哐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夺命来了!要是天天有追债的上门,你就趁早搬走!”
应潭舌尖抵住齿关,闭了闭眼睛,没说话。
他开门进屋,目光在窄小的房间里一扫。
床头几本书的位置似乎变了,他下颌微微绷紧,扯过枕头,翻开枕套。
装着钱的信封仍在那里,应潭伸手掂了掂,紧绷的肩颈稍稍松缓。
打零工结现金的多,该找个时间存进银行里。应潭把枕头放回去,拿出手机。
账户余额又一次归了零,他弓着腰坐在床侧,手指插进发间。
二十万,在应潭最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不是什么天文数字。
当初的小少年跟在爸妈身边,板着冷淡的表情,拽拽地说以后能赚大钱,住大别墅,好好给他们养老。
可现在谁有时间聊那什么狗屁未来。
湿透的衣服尚未更换,连带着床单也泛了潮。应潭抬手,粗粝指腹捏住鼻梁,用力摁了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