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朴素的中年人窝在角落里喝闷酒,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人挤在舞池中甩头,无名背包客寂寥地倚着吧台。
她其实不太喜欢酒吧舞厅这样的场合,太喧闹,鼓噪声响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耳膜。
不过在和朋友一起出行时,江潮向来习惯随波逐流。
醉醺醺的女孩横冲直撞地从她身后经过,一头栽进隔间里呕吐。江潮关掉水龙头,稍稍抬眼。
镜面干净明晰,倒映出的面容沉静柔和。
她也喝了酒,上扬的眼尾晕开一抹微醺的红,瞳光却仍旧清醒,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与很多地方都格格不入。
江潮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擦干手后转进卫生间外的走廊。
通往酒吧后方街道的那一扇门虚虚掩着,浅淡的烟味、垃圾的臭味与数道人声混杂着传进来。
“王老板,你甭紧张,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说话那人嚷嚷道,“现在那姓张的不给钱了,哥几个搞你这破酒吧干啥,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干了,你说是不是?”
那位王老板连忙应声,点头哈腰:“是、是,我也说呢,和气生财嘛,哈哈!就是这回吧,你们这回大驾光临,是来……?”
“也没什么事儿,就跟你打听个人——你这酒吧跟咱们没关系,上回那几个臭小子倒是跟咱关系深厚啊。”
又有人开了口,尾音阴恻恻地拉长,“领头的那个,黑头发挺能打的那男的,叫什么名字?”
薄薄一扇门阻隔不了多少声音,江潮听得清楚,微微拧眉。
她年幼时便听家人提起娱乐业水深,从夜总会至娱乐公司皆是如此。
母亲告诉过她,当初父亲收养孩子、建设福利院,正是因为被无良媒体纠缠勒索。
虚掩的门缝中幽影晃动,却什么都看不清晰。江潮收回视线,加快脚步。
“哎哟,这……我记不太清楚了……”
“老板,你好好回忆——想不起来也没事儿,咱们改天再来问问你。说不定有一天你就能记起来了呢?”
“哎、哎,我记起来了!好像、好像是叫应潭来着?”
最后一段对话落入耳中,余下的声音都被音乐声掩盖。
江潮微怔。
她脱离那道灯光幽暗的走廊,迈入酒吧大厅。
绚烂灯光闪烁,江潮眉尖蹙着,重新落座,也终于记起了这个似曾耳闻的名字。
在酒吧待至深夜,精力充沛的许甘也有些疲倦。
他们打道回府,旅馆门口挂上了两只新的复古灯笼,澄黄的灯光倾在石砖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江潮落在最后,慢吞吞走进旅馆。前台坐着的是小茗的母亲,上次深夜里在旅馆一楼吵架的那个女人。
她迟疑着要不要靠近,或许那样的对话、那样的麻烦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特意提醒倒显得她大惊小怪。
何况这件事也许只是个乌龙,只是名字的读音相近,也可能是她没有听清。
“回来啦?”那位阿姨正在看肥皂剧,抬头时挤出点儿笑,“去哪儿玩了呀?”
许甘回答她去了酒吧,蹬蹬蹬地上了楼。江潮抿唇,没跟着上去,停在前台边。
“阿姨,”江潮问,“你是不是有个叫作应潭的亲戚?”
妇女张着口,神色迷茫,又有种对着生人时的谨慎小心:“啊?那是我侄子。”
她瞄着江潮的表情,不明白这么一个比电视中女主角还光鲜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提起应潭,迟钝地回:“咋了这是?他干啥了?”
江潮摇头,斟酌着语句,说起自己在酒吧里听见有人想要找他的麻烦。
妇女的姿态顿时放松,脱口而出:“我还以为啥事儿呢。”
她竖着根指头,在屏幕上点了下继续播放,“成,我改明儿跟他提一句。”
林斯敬在楼梯边倚着,等她过来时挑了下眉。
“应潭是谁啊?”
“敲了你十块钱的那一位。”
林斯敬显然一愣。
他们这行人酒量都好,但喝了酒到底会有些影响。
林斯敬唇角笑容淡了点儿:“你管他的事儿干嘛?”
话音出口方觉生硬,他轻咳,又补了句:“瞧那阿姨敷衍的,他们都习以为常了吧。”
江潮弯起眼睛,玩笑般反问,“那你还没习惯吗?”
林斯敬脚步停住,忽地哑然。
金陵的那个深夜如剧目闪现,他那时似乎也问了相似的问题,而江潮抱膝坐在阳台摇椅上,说话声音很轻。
她说那是为了她自己。
“怎么了?”女孩儿的声音响起,林斯敬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跟着江潮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
江潮眨眨眼睛,问他,“要进来打牌吗?”
“……梦里打吧,”林斯敬抓抓头发,转身往回走,“早点睡啊。”
江潮说了声晚安。
她走进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卫生间中水声哗哗,许甘在里头洗澡。
江潮在小沙发上坐下,闲着无事,拿起手机。
微信中有几条新信息,她一一回复,对话列表向下划,才察觉自己没有与出租时间的那位约见面时间。
聊天界面上躺着一句数小时前的“面谈吧”,她忘了回,对方竟也一直没有发来新信息。
江潮垂眸,手指落在手机屏幕上,一板一眼地回复。
-好的。
-您什么时候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