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应声,沉默靠近。
他从黑暗处走出来,隐匿于夜幕中的面容身形终于清晰。
江潮瞥了一眼,有些意外。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像是个成熟男人,实际上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陈旧的防风外套,长裤被洗得发白褪色,鞋子同样磨损斑驳。
人长得倒是英俊,青涩轮廓难掩浓眉高鼻,偏偏长眉沉沉压着,眉眼间仿若笼着层天生的薄淡戾气,也平添几分野性。
她没说话,将手机探出窗外。对方低眸,语调懒散:“等一下。”
——等什么?
江潮疑惑一瞬,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机上。
微信停留在加载界面,迟迟没有变化。五秒、十秒,界面成功跳转,却在点开收款码的那一刹卡顿崩溃。
女孩儿一双桃花眼睁圆了些,手机的主人反倒神色自若,又一次点开微信。
这一回程序顺利运行,江潮转了账,不由得多打量那只老款手机几眼,问:“多久能到?”
“三分钟。”他随意将手机揣进口袋,转身返回院中,推来一辆摩托,敲敲车窗:“跟着。”
车辆缓缓启动,许甘靠回后座,嘟囔起来:“三分钟十块钱,这钱还真是好赚——溱溱干嘛给他钱啊?这镇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太晕了,”江潮笑笑:“早点找到地方,也能早点休息。”
许甘瞅她一眼。
大户人家的千金闲着没事儿出来体验生活,肯定不在乎被占这点儿便宜。她瘪瘪嘴,没再说什么。
镇子里道路不平,车开着也颠簸。幅度不剧烈,但足以让江潮不好受。
金陵、潭州、首都、春城,这一路上走过不少地方,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样小的城镇。
百佳旅馆离他们的位置确实只要三分钟车程,林斯敬他们找不到的原因也很简单——这家旅馆在导航上的地址是错的。
大概是前不久才搬了位置,门口还放着几盆红艳艳的花篮。
车停下的时候正巧有个妇人推着垃圾桶出来,愣了一下,张口叫他。
“应潭?”
江潮开车门下来,听见那妇人说:“一楼厕所的灯泡坏了,你刚好过来,就顺便去修修吧。”
摩托上的男生瞥她一眼,一侧长腿往地上一支,脸上面无表情,淡淡“哦”了一声。
“敢情他也要往这儿来啊,这不是顺道吗?”
许甘叉着腰,嘀咕起来:“什么人啊,顺道带个路还收钱,钻钱眼里了。”
江潮没说话。
她胃中翻山倒海,实在是难受狠了,关上车门直奔旅馆。
同伴去前台登记入住,江潮问了卫生间位置,上了二楼。
二楼公卫门锁着,她喉口反胃感愈重,等不及拿房间钥匙,跑进一楼公卫。
厕所里面有人,中央架了个梯子,水池边上放了个手电筒。
那一束光线映亮了对方的身形,他偏过脸,睨了她一眼。
江潮抬手捂着唇:“你能不能……”
她语速很快,但话还是没能说完,才刚开了个头,就再也压不下那种恶心感,匆匆撑着墙壁弯下身。
江潮自认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娇生惯养。
十八岁刚离家时,她处处不适应,一闻到车中劣质皮革香水的味道就想吐,坐车坐久了整个人都晕乎。
到现在过去了一年多,她其实已经很少晕车了,只是这一段路实在太颠簸。
江潮额头上冒出细汗,眉眼鼻尖红了一片,吐舒服后拍着胸脯,只觉得手脚都虚软了。
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探身按下冲水键。
水流哗哗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嗒”的一声轻响。
视野中的一切瞬间明亮了起来,江潮整个人都有些虚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刚才卫生间里的那个男生还没走。
他甚至还在这期间一言不发地换好了灯泡。
好友常说江潮遇到任何事都很淡然,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但即便是她这样的人,此时此刻的感觉都有些难以言喻。
那个叫作应潭的男生已经把手电筒揣回了兜里,利落收好梯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潮看着他的目光,他偏过头,与江潮对视一眼。
女孩儿眉梢眼尾红通通的,一双漂亮得出奇的眼眸沾着泪光。
应潭将更换下来的灯泡往垃圾桶中一掷,冷漠神色未改,仅稍稍抬起一侧眉峰:“要水?”
江潮神思还有些恍惚。
震惊、惊诧、尴尬与难为情,种种情绪交织,听见他出声,她下意识接:“多少钱?”
“……”
片刻无声沉默,应潭轻啧一声,收回视线,将梯子搬离水池前。
“自来水,”他似是觉得莫名其妙,冷冰冰道,“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