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景川剧团的团长是她妈妈任姿,但副团长江奶奶从创办之初就在团里,德高望重资历深厚。
男人倒了杯热水给她,她道谢,礼貌性地抿了一小口。
“这是我外孙,傅栩。”江奶奶抬手一指,“他跟他爸妈平时都在明京,一听说我生病就赶回来了。”
傅栩刚打开饭盒,听见外婆在叫自己的名字,动作一顿,礼貌地朝她点头致意。
他幽深的眼眸像一潭未知深浅的海域,只对视几秒,海底的暗涌便暴露无意,似是要将她淹没。
她浑身不自在,勉强地勾唇,笑得很敷衍,“安漾。”
“我说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住几天院不就好了吗?”江奶奶虽是抱怨,话里却有藏不住的笑意:“唉,回来陪陪我也好。他也是个没良心的,平时都忙着工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傅栩在一旁静静听着,把病床上的小桌升上来,端上饭菜,“吃饭吧。”
出于江奶奶的身体考虑,桌上的都是些清淡小菜。
安漾作为地道的景城人,原本是无辣不欢的。但这菠菜枸杞玉米粥炖得软烂浓稠,香味直直往她鼻子里钻。
“漾漾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江奶奶热情邀请。
安漾的确已经很饿了,但抢病人晚饭这事多少有点不像话。
“没事,我不饿。”
闻言,傅栩突然轻咳一声。
他在电梯口那会儿果然听见了。
安漾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赶紧垂下头,硬着头皮解释:“省剧团快面试了,我最近不吃晚饭。”
提起省剧团,江奶奶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
她看看安漾,无奈道:“确定要去省剧团了吗?”
安漾耸耸肩,开玩笑的语气:“我妈都给我做了那么久思想工作了,我要还是不去,她得把我扫地出门。”
江奶奶完全理解任姿的决定,“闻景现在日子不好过,你进省剧团也好。”
她一愣,不太明白江奶奶的意思。
她小时候几乎天天待在剧团,看江奶奶和任姿领着一帮人演川剧。那时候剧场座无虚席,她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挤在后台看个背影。
后来考上戏曲学院,安漾回家的时间不多,任姿也有意不和她提起闻景的事。
闻景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光景,安漾并不清楚。
见她一脸茫然,江奶奶也不再说下去,只拍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演。”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沉重起来,安漾敏锐察觉出异常,只默默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明天要演《人间好》了。”
她小时候最喜欢看江奶奶演这一出,也是因为这部戏才下定决心要学川剧。
江奶奶惋惜,“可惜我不能去看。”
开着空调的室内,她苍老起皱的手却还是冰凉。
安漾反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传递一点温度,“没关系,我录歌视频,明天带来给你看。”
江奶奶被她哄得开心,饭后又接着和安漾聊了些演出的事。
晚些时候江奶奶的儿子过来换班,她才注意到时间不早了,准备离开。
“傅栩,你和漾漾一起回去。”江奶奶冲着沙发上的人说:“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不安全,你把她送到楼下。”
傅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知道了。”
安漾其实不怎么想让他送。
她还记得傅栩刚才的眼神。
眼底的侵略性掩盖着名为礼貌与疏离的绸缎,却让欲望的轮廓更加清晰可见,盯得她心里发毛。况且她自己有车,又跟傅栩不熟,路上指不定多尴尬。
但江奶奶一番好意,她没好意思当面拒绝。
一路沉默,安漾等到进了电梯才敢说话:“你不用特地送我。”
“不是特地。”傅栩和她一人站一个电梯角落,杵在门口像俩门神。
安漾不解。
“我这几天住外婆家,和你一个小区,顺路。”
重点是顺路吗?安漾咬唇,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有车,不用你送。”
傅栩斜斜靠在电梯的墙壁上,抬眼,“我没车。”
“安漾,你送送我?”
电梯到达一楼,她正要出去,听见这话脚步顿住,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你确定要坐我的车?”
“不愿意?”
安漾沉了口气,确实不愿意。
但看在江奶奶的面子上,她还是捏了捏口袋里的车钥匙,“行,你跟我走。”
她的车停在医院外,插上钥匙拧半圈,摩托车雪白的车灯唰地亮起。
傅栩被突然亮起的车灯晃了眼,他蹙眉,依稀看见安漾靠在车旁,手在座椅上拍了一下,似是挑衅般问他:“坐吗?”
街边的路灯一排排亮着,橙黄色的灯光打在傅栩脸上,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立体。
他望着眼前线条流畅造型奇特的黑色机车,拧眉,没有说话。
安漾本不打算送他,但看见他打量自己爱车的眼神,着实让人不爽。
她不多说,从边包里取出一个旧头盔,扔给他,“上车。”
傅栩下意识接住,原本就拧紧的眉头在看见头盔上的两只猫耳过后,立马变成了死结。
两人在路边僵持了几分钟,安漾跨上车,“你到底走不走?”
......
“走。”傅栩绝望闭眼,戴上头盔。
“这是头盔,不是炸药。”安漾瞥见他视死如归的表情,把头扭到一边,在夜色遮掩下偷偷笑了。
等傅栩坐好,她才发动车。
出发。
傅栩坐在后座上苦不堪言。这车是女性友好的设计,他一米八五的个子,两条腿自然垂下会贴到地上,他只能费力地把腿抬起来。
车尾是一个上翘的设计,他一坐上去就会往下滑,直接贴上安漾的后背。为了保持距离,他只能腰腹用力核心收紧,坐车比骑车还累。
安漾的长发有一半都被压在头盔里,露出的一截发尾随风扬起,盈着浅浅的果香,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他默不作声地压下安漾的头发,心里暗自庆幸这里是景城,没什么人认识他。
否则就会看见他戴着粉色的猫耳头盔,坐在女孩的后座上大鸟依人。
刚庆幸完,他就被一个刹车带得往下滑,下巴撞到安漾的肩膀上。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在驶入下一个路口前,把车停在路边。
“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