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自登船起每日都会到甲板上巡视,看看船体,看看航情。
但今早公主殿下突然有事要同他商议,直到明月倒映在河面上,才放他回船舱。
次日清晨,他如往常一般出舱巡船。
一向泰然自若的他在瞧见船外的景色时顿时愣住了。
他眼睛眨了又眨,确认自己没看错。
他瞬间眉头紧皱,步履如飞地朝船室走去。
船室里各司其职的船员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纷纷向门口看去,而引起骚动的林念无视船室里的其他人,目光犀利地看向船手,严声质问道:“为何偏离航道?”
船手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愣是被林念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磕磕巴巴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小的只是听从殿下的指令。”
林念心一沉,转身去找明希。
结果是在船头找到正在看风景的明希。
此时林念人也清醒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了,他放慢脚步走向明希。
明希闻声转头,见林念抿着唇,脸色凝重地看着她,便知晓他为何会找来,也不主动搭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相望良久。
最后是林念率先打破沉默。
林念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让殿下费心了。”他本想竭力掩盖,但终究还是被明希看出来。
明希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只是想去见识见识无锡有名的船宴罢了。”江明澜曾在信中描写过无锡的船宴,当时就被她记住了。
林念扯了扯嘴角:“臣带殿下去。”
明希叮嘱道:“记得找最好的。”
“自然。”
林念走到明希身旁,一同看着河景。
一湾江水向东流,两岸青山映碧水,清风吹柳树梢。
林念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殿下。”
明希漫不经心地说:“不懂你在谢什么。”她只是想去吃船宴而已。
对此,林念只轻笑了一声,不再多言。
次日清晨,船缓缓靠岸。
林念下船前,主动敲响明希的舱门,见到明希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若不嫌弃的话,可要随臣一块登山?”
明希闻言,有些诧异道:“我去合适吗?”
林念笑道:“自是无不可的。”
他都这么说了,明希便点头答应了。
无锡有山有水,南临太湖,北经运河与长江相通,地处江湖之间,土地肥沃,渠流纵横,是大齐著名的“鱼米之乡”。
林念下船后,带着明希直奔坊市。
明希跟在林念身后,边走边欣赏无锡街景。
石桥石地,青砖白墙,房屋规模较小,构造简洁,却带有一番纯朴、敦厚的乡土风情,置身其中,给人一种平静悠然之感。
无愧是因水而兴的无锡,人杰地灵,有着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色,是江南水乡特有的风光。
林念轻车熟路地领着明希穿街走巷,最后止步于一家店铺。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甚至连厨房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小店铺,店铺虽小,但客人却不少,店家在店铺外头直接支起一只大伞,伞下放着几张木头长椅,供客人歇息。
店铺口安置一张高大的长木桌子,蒸笼直接放在桌子上。
经营这家店铺的是一对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中年夫妻,丈夫背对着客人在案板上和面,而妇人则在招待来客。
排在林念前头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书生,他看了一眼头顶上方悬挂的木头牌子,对妇人说道:“来一笼小笼包。”
妇人操着一口纯正的乡土音,笑呵呵地道:“好嘞,稍等。”
妇人手脚麻利的从一旁还在冒热气的一叠蒸笼里抽出一笼,然后一手拿着笼子,另一手拿着油纸包。
她熟练地将笼子里的小包子倒入油纸里,嘴上也不忘同书生搭腔。
“今个儿怎么是你来?你娘子呢?”
“她昨日夜里有些着凉,今个儿就让她在家歇歇。”书生又想起了什么,赶忙说道,“再来两个玉兰饼,一个甜口的还有...”
不等书生说完,妇人直接抢答道:“另一个芝麻馅的。”
书生嘿嘿一笑:“对对对,她向来喜欢吃这两种口味。”
妇人脸上的笑更和蔼了:“好嘞,我给你挑个皮薄馅多的。”
书生:“有劳。”
“二十铜板。”
书生伸手递钱。
等妇人清点完铜板后,将打包好的油纸递给书生,书生拎着两油纸包欲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结果不慎撞到一个身穿短褂的黑脸壮汉,但好在壮汉并未同他计较,书生着急地同壮汉道歉后,又继续跑了起来。
许是方才的教训,这次他的步伐放慢些许,也小心避开来往人群。
许是急着回家看望他那生病的娘子吧。
明希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正在同妇人交谈的林念。
不一会儿林念拎着几个油纸包走了过来,随后将其中的一个油纸包递给明希。
他面带浅笑:“小姐趁热尝尝,这是这里有名的梅花糕,小姐别看这家店小,但来头可不小,他家的梅花糕味道极佳。”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明希伸手接过梅花糕,外形似梅花,色泽呈金黄色,颇为诱人。
明希低头尝了一口,口感香甜软糯,内陷是枣泥,甜而不腻。
林念见明希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顿时有些手痒,但他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小心思,还不能让明希瞧出来。
他暗中攥紧拳头,轻声说道:“小姐,我们走吧,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明希点点头,也不多问,啃着梅花糕,乖乖地跟着林念走。
明希跟着林念进酒庄买酒,又陪他到街边小摊买瓜果,虽是陪林念买东西,但这一路她的嘴就没停过。
因为林念买一份的同时也不忘多买一份投喂明希。
等东西备齐后,林念才带着明希离开坊市,出坊市后林念又带着明希上了一条小舟。
脚下轻舟轻晃,但这并不影响明希给自己找了个最佳观景位置,船头。
河畔映日光,水波荡漾,清澈的碧水更胜碧天,轻舟悠然飘过,河面上的荷叶随波摇。
岸上行人穿梭,水中游鱼嬉戏,微风拂过脸庞,明希舒服得半眯起眼。
林念注视着那道倩丽的身影,眸光微沉。
殿下站在船头看风景,殊不知看风景人则在岸上看她。
明希神态悠闲,在阳光的照射下容色晶莹如玉,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
对此明希宛若未觉,在轻舟缓缓靠岸时,明希脚尖轻点,轻身跃上岸。
林念付给船家银钱,提着一个包袱也跃上岸。
船家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心情颇好的哼起小曲,撑篙离开。
是最近江南地带广为传唱的小调,小曲细腻婉转,悠扬悦耳,细听隐约可以听出一句先唱,下一句随声应和,前后宛若遥相呼应一般。
另一边刚抵达山脚下的明希看了一眼同在山脚的一座被青烟缭绕的小庙,不停有人从庙口进进出出。
明希拉住正打算带她走的林念,看着那座小庙问道:“听闻江南百姓为你爹建了一座庙,可是那座?”
林念停下脚步,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明希拉住他衣袖的手,才答道:“是。”
明希问:“我们不去那里吗?”
林念摇头:“父亲的坟墓在山顶,那座庙是江南百姓为了不打扰父亲清净才将其建在山脚。”
明希低应了一声,又问:“那里面供奉的是什么?”
林念如实答道:“他们为父亲建的石像。”
林念见明希的目光并未从小庙移开,便主动问道:“殿下可要去看看?”
谁知明希转头看向林念,默不作声地仔细端详林念的脸。
半响后明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走吧。”也不用看了,林念有四分像谭老将军,那剩下的那六分定是肖他父。
“好。”
林念并未带明希走山中已开辟成道的路,而是走山野小路。
林念持着一根从地上捡的长棍,一边轻敲打地面,一边走在前方领路。
明明以明希的身手可以轻而易举地翻山越岭,但现在却得施施而行,对此她不以为然,跟着林念一步一个脚印往山顶走去。
鲜少有人踏足的山路虽不好走,但这对明希来说并不算难事,她如履平地,也不忘感受深山幽静。
高大的古树遮天蔽日,林中光线暗淡,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布满整片山林,枝条间隐约可见一道棕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明希踩着湿润的土地,看着地上的落叶,突然问道:“你爹的墓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自是有人知晓的,但知晓墓所在的人不多。”林念反问,“殿下,为何突然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