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市集。

晨光穿过青瓦檐角，将石板路上的露珠映得晶莹剔透。宋凝霜与姜书梨穿行在早市的人流中。

忽然她脚步一顿，指着肉案上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书梨，你看这块可好？小瑾最喜回锅肉。”

姜书梨还未应答，肉摊后的屠户已然看直了眼。这粗犷汉子手中的砍刀‘咣当’掉在案板上，油腻的围裙被风掀起一角都浑然不觉。

他何曾见过这般仙子似的人物？杏眼朱唇的佳人不过浅浅一笑，便晃得他三魂去了七魄。

“老板？”宋凝霜蹙眉，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恰好挡住屠户直勾勾的视线: “这肉怎么卖？”

屠户这才如梦初醒，黝黑的脸皮涨得通红。他慌忙低头擦拭案板，粗糙的手指在木纹上无措地搓动：“对、对不住…...”他结结巴巴报价：“这五花一百二十文一斤。”

“我要两斤，与我便宜些。”

“小官，俺们都是小本生意，这…”

宋凝霜抬指轻点案上肉品，正与那屠户论价。姜书梨静立身侧，望着她与人周旋的模样，眼底不觉漾开一抹柔波。市井喧嚣中，这般寻常的烟火光景，直教人心生暖意。

屠户见她二人气度不凡，念及方才失礼，也是豪爽地将刀往砧板上一剁：“也罢，小官开口了，便让利二十文。”他搓着手讪笑道：“二位贵人若是要办宴，小的这儿还有上好的里脊，最是鲜嫩。”

“不必。”宋凝霜截住话头，素手已从荷囊取出铜钱，拎起称好包进油纸的肉。青石板上暖阳漫过，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拉得修长，直至那屠户望着她们的背影渐行远去。

“平日不曾与你同游市井，当真可惜。”

宋凝霜抬眸，眉梢略挑：“可惜什么？”

“还是头一回见你这般与人讨价还价，甚是有趣。”

“书梨从前在家，难道不曾如此？”

“不曾。”姜书梨摇头，望着箩筐里沾泥的菜根: “连这般常见的青蔬野蔌，于我而言，都叫不上名目。”她眸中映着街巷烟火，思绪却飘回从前——自己向来只知吞吐天地元气，食灵谷仙露，何曾尝过这般人间滋味？除了初下凡尘那段日子……

她忽而莞尔，指尖轻抚过摊上鲜蔬，低叹道：“不想这红尘俗世，竟比想象中鲜活许多。”

宋凝霜闻言轻笑：“听书梨这话，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呢。”

姜书梨指尖蓦地一颤，忙敛了神色，却见晨光正映在宋凝霜含笑的眼角，那戏谑里带着三分认真，教她心头倏地一紧——方才怎的就说漏了嘴？

“我的意思是，我从未出门亲自采买，这还是第一次。”

宋凝霜忽然驻足：“那往后，我教书梨认五谷、辨时鲜，可好？"语罢轻轻捏了捏她指尖: “总归要让你这仙子，尝尽人间百味。”

姜书梨笑得嫣然:“好。”

东跨院内，灶房里传来清亮的水声。宋凝霜挽着袖子，腰间系着素色围裙，正专注地清洗着晨间采买来的青蔬鲜肉。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清水中穿梭，菜叶上的水珠映着窗外的天光，在她腕间跳跃。

姜书梨倚在门边望着，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扣门声。她转身迎出去，正见陆才瑾提着裙角跨过门槛。少女今日穿了件杏色衫子，发间一支银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小瑾妹妹来得正好。”姜书梨笑着引她进来，却见陆才瑾神色忽地一滞。想来是又想起杨光旭那些浑话，眼波里还带着未散尽的郁色。

“有劳姜姐姐。”陆才瑾勉强笑了笑，目光在院内逡巡: “子安哥呢？”

姜书梨指了指灶房方向，竹帘后隐约可见那人忙碌的身影：“正给你做最爱吃的回锅肉呢。”话音未落，灶房里突然传来‘刺啦’一声——五花肉下锅的声响混着香气，霎时盈满了整个院落。

姜书梨温声道：“你且先去堂屋坐会儿，午食还要些时辰。”

陆才瑾低低应了声。

氤氲茶雾中，她几次欲言又止，终是借着低头啜饮的姿势，将满腹心事都咽了下去。

姜书梨执壶添茶时，便瞥见少女频频投来的目光。那视线如蜻蜓点水，甫一相接便仓皇躲开，倒映在茶汤里的眸子晃动着细碎的光。

姜书梨执起茶盏浅啜一口，眼角漾开一抹了然的笑意：“小瑾妹妹可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