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的线中出现的人物越来越多,凌初一手里握着大把的拼图,就放在郑庭酒面前。
可是他只能看到拼图的形状,凭着轮廓盲目地拼一拼,拼图上依旧是图案不全。
郑庭酒低头看他。
抱久了凌初一腿麻了,自己爬下来往被子里一钻,笑眯眯宣称他说完了,要睡了。
凌初一睡觉一般都很老实,翻身都很少,现在躺着的时候也一样,两只手伸出被子外,交叠在身前,动作很规矩。
“蒋家和秦典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吧,收养个孩子都能认错。”
“所以你要继续把这事向蒋家和蒋御楠瞒下来?”
“……旁观者而已,我也没有必要上赶着去告诉他们。”
“如果只是为了收养个孩子……为什么必须是秦典?”
凌初一沉默下来,斟酌几秒还是开口说:“估计是老一辈的关系基础,蒋家发家的蒋老先生跟秦典爷爷是老战友。郑庭酒,没什么特别的,别……”
他想说“别查了”,又想说“别问了”,这么一停顿,就被郑庭酒接过了话:“如果秦典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见蒋御楠一面……你要这么一直瞒着她吗?”
场面顿时凝固。
隔了十多秒,凌初一才有些出神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她俩不认识”,然后侧过身面朝郑庭酒的枕头微微蜷了起来——这个姿势就是真的要睡了。
郑庭酒心里一紧,追问道:“你知道这些,是因为秦典的遗书吗?”
“……好像是。”
“蒋御楠和秦典什么关系?”
“唔……不清楚。”
果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那时候要给秦典报仇,怎么报?”
“没有吧。”
“现在呢?”
“也没有吧。”
郑庭酒:“……”
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就是没法接着往下聊。
“好好说。嗯?”郑庭酒伸出手摸摸他的脸,语气软下来,带着点哄——过了今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凌初一的坦白了,不得不珍惜。
“我昨晚睡不着,今天生扛着上了一天课,刚才又被你玩了半天,哥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让我睡吧。”
郑庭酒:“…………”
说清楚。
谁玩谁了?
本来严肃的话题硬是被凌初一强行拉往诡异的方向,郑庭酒扶额:“什么话?”
“人话呗。”
“小初……”话被打断了。
“哥。”
“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没跟蒋御楠解释清楚,不过我总得有个故事背景……可是你要我来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知道的跟祁愿知道的差不多,你也听过一遍了。你问现在……现在我就只想给你看几块疤,然后再看你吻上去——”凌初一把脸埋进郑庭酒枕头里说话,笑也被闷进去,闷得听不出愉悦,“这样就挺好。一开始我觉得很丢脸,也很担心,现在我好像有点喜欢了。”
他现在不关心祁愿都告诉了郑庭酒什么了,也不关心郑庭酒会怎么想了。
因为他拥有了之前心心念念的“郑庭酒的爱”,自信的城邦一旦建立,他就站在了恶劣和骄傲的顶端。
真是让人上瘾。
郑庭酒闭了闭眼。
“不冲突。”郑庭酒说,“我知道秦典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我心疼你本来就是一件事。”
凌初一哼笑一声:“哥,别赖。”
沉默片刻,他又轻轻叫了声“哥”,郑庭酒别无选择,应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的。”凌初一转过头,神色平静地望向对方,眼睛里呈着近乎悲悯的认真,“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死的人死了,活的人也活下来了。结束了。从祁愿被你捡到开始就结束了。”
转身,重新面向天花板,暖调的光均匀地贴在眼皮上,他想象不到有什么比现在拥有的更好了。
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多一天都不能忍受。
他就能从小心翼翼的赌徒变成家财万贯的财主。
他不需要循序渐进,不需要全盘交心,他只要爱。
“我知道你心疼,就行,你也答应过我不查了。”凌初一睁开眼,笑,咧着嘴很欠的模样,“我说了,不要你哄我,我已经……”
郑庭酒要被气笑了。
抱着哄的时候不吭声,哄完了又不要了。
郑庭酒按了按眉心,微微勾起唇:“小初一,闭嘴。”
凌初一果断闭嘴,埋头就睡。
一切又重归安静。
安静得像是在几个小时里发生过的那些温情的,愉悦的,严肃的,悲伤的都像是两个人之间虚假的幻觉。
打开手机,晚上十点四十九,四中刚放学不久。
凌初一被他领走,但是手机还被扣在老师手里,所以江修给他发了消息,请他转告凌初一明天要是不回学校的话给他打个电话。
郑庭酒回了个“好”,又快速扫了一眼群里的消息,起身准备下床。
几乎在他动作的前一秒,凌初一就精神抖擞地弹了起来,郑庭酒毫无防备被人拦腰抱回去,“嘭”地砸在床上。
无奈地握住勒死人的手:“我去关灯,怕什么?”
十秒钟后,凌初一松了手。
郑庭酒扛着一道灼热的视线起身,关了灯,走回床边,准备躺——又是被人拦腰抱住,下一秒天旋地转,凌初一沉默又疯狂地吻上来,黑暗中一切都比刚才真实多了。
郑庭酒顺从地张开唇,怀抱住他炽热却敏感的爱情。
……还是自信了。
可能一个月都不够。
那就一个半月吧。
得先把人拴在身边。
他断断续续想着,连凌初一说话都没听见,在听到一声沙哑的“庭酒哥哥”后总算回神,把准备起身的凌初一按回怀里,感受着滚烫的呼吸打在颈侧,然后才开口问“怎么了”。
“……别生气。”
“不生气,睡吧。”
片刻沉默。
“哥,你弃赛的后果是什么?”
今天晚上叫“哥”的次数比过去三个月加起来都多。
郑庭酒在心中叹气。
太赖了。
小初一。
“……和先生大吵一架算吗?”郑庭酒摸摸他的脑袋,“不过我和先生经常吵,不多这一次。”
凌初一又沉默了十多秒,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是,老先生和郑庭酒总是在吵架。
两个人总有理不清的奇奇怪怪的争执,偏偏一个是半生峥嵘的老头,一个是强行告诉自己要礼貌的少年。
说不清楚谁纵容谁多一点,反正永远没有结果。
“当时也就年龄刚够,其他什么都不是,继续下去结果也不会有太大不同。”郑庭酒轻描淡写,松了力放凌初一下来,转而侧过身抱住他,“而且四年后我又重新参加了,这一次刚刚好。”
刚刚好,十八岁的傲气匹配上沉淀多年的才情,成就了后来的“Tequila King”。
刚刚好,就是没有小朋友可以抱,也没有小老头可以吵架了。
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几个小时内发生的那些温情的,愉悦的,严肃的,悲伤的,也就被安静地沉淀下来了。
这样宁静的氛围中,凌初一骤然出声:“月底圣诞节了。我去看先生,你……跟我一起吗?”
鼻子突然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