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了殷逐白。
梦中,殷逐白笑意盈盈地抱着她。他的怀抱好冷、好冷,崔若盈被他困在怀中,像是堕入极寒地狱,挣脱不得。
他苍白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间,皮肤像是冰块一样透明、沉寂。唯独一双眼中,闪耀着潋滟的波光。
她的鬓发被他的呼吸吹动,冷冷地飞扬。崔若盈被他冷得动弹不得,只能感觉到他冰冷的指尖顺着她的锁骨向下滑动,刹那间就化作一把冰刀。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冰刀毫不犹豫地刺入她的心脏。
崔若盈被噩梦惊醒。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窗户不知何时被吹来,夜风裹着细雨,吹得她身上一片寒冷,像是殷逐白在拥抱着她。怪不得她会做那么冷的梦。
崔若盈揉了揉被压出褶子的手臂,朝着窗外望去。
昏沉沉的云在天空中凝聚,挡住皎然的月光,唯有细雨点缀着夜晚。隔着幽幽的雨帘,庭院下草木摇曳,宫墙君临于细雨中,隐隐能辨明它威严的魅影。
崔若盈站起身出了门。来到主殿,她看到那两个食盒仍放在原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殷逐白还没吃饭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应该叫他殷逐白。
崔若盈拎着食盒,打算叫他出来吃饭。她走到他房门前,正打算敲门,却发现他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不在房间里?
崔若盈感觉不妙。她放下食盒,沿着长廊,挨个房间寻找殷逐白。
西宫没有灯光,崔若盈就在系统商城里花费一点能量买了个提灯照明。
灯火照亮银针般的细雨,金红火光照在茂盛的草木上,拉出纤长的黑影。
西宫荒芜破败,房间却真的不少。据说西宫从前是正经宫殿,但宫内有传闻说此地风水不好,住进此宫的妃嫔都早早病逝。
因为这个,西宫就被荒废了,只不过宫室整体的构造还算完整。
崔若盈顺着长廊,挨个房间查看。这些房间闲置已久,里面堆满杂物,一打开就是呛人的灰尘。
只是崔若盈顾不上这些,急切地寻找着殷逐白的身影。
绕过满是积水的长廊,崔若盈的足音如阵雨般急促,衣裳已经湿了大半。再转个弯,到了更加荒芜的后院,崔若盈顿住脚步。
远远地,她看到殷逐白的背影。
庭院很久没被打理过,花花草草肆意野蛮地生长着,有些已经越过栏杆分割出的鲜明界限,长到了长廊上。
殷逐白坐在朱红色的栏杆上,纷乱的花草亲密地贴着他的衣角。灯光映着细雨,波及到他的身上。
崔若盈看到他身边有几枝浅黄色的月季。那花朵自顾自地生长着,远没有御花园的花那样精致美丽,枯败而残缺地随风动摇,仿佛想躲避灯笼明亮的光。
“……殿下?”崔若盈踩着水洼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殷逐白别过头,像那枝丑陋的月季花一样,抵抗着亮光。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的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你是来辞行的?”
崔若盈拧眉:“辞行?辞什么行?”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要走?
殷逐白笑了一声,声音冷冷的,像是秋天的雨。
“你喜欢谢流玉,就去他那里,他肯定愿意。”
崔若盈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笑了一声,抬脚走到殷逐白的另一侧。暖黄的灯光像是一朵巨大的蒲公英,随着她的脚步移动。
“殿下,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烛光透过灯笼外一层薄薄的纱,终于落到他的脸上,如同一层氤氲的雾。殷逐白咬了咬嘴唇,又扭过头,把脸转到了另一侧。
“我早就习惯了。”
没错。他早就习惯了。
明明只和谢流玉差了几岁,待遇却天差地别。
谢流玉生来就什么都有。母亲的宠爱,宫人的赞美,他天生优秀,性格光明磊落,得天地眷顾,即使是殷逐白,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可他呢?
他连名字都没有。
可是,即便他早已经接受了被人厌弃的事实,也早已预料到,崔若盈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了主动离开,但真的见到她跟着谢流玉离开时,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不甘仍旧如同海浪一般,将他脸上所有伪装出的淡然冲垮。
她喜欢谢流玉吗?
为什么连她也喜欢谢流玉?
檐角挂着的铜铃狂乱地摇摆,发出乱人心神的响声。在这狂音与乱雨交错的瞬间,殷逐白的心中,突然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憎恨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