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毛驴,跟小爷一起是你的荣幸。”
付祁臻牵着那头写满不情愿的小毛驴,嘴里喃喃哼着京都名曲,他眉眼带笑,眼角向上扬起弧度,一路上将桑绰远远地甩到身后。
桑绰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满脑袋疑惑,明明是被驱赶到乡野,怎么他如此兴奋——
像去郊游一般。
付祁臻唱得兴起,甚至将自己啃了半边的苹果大方地捧到小毛驴面前,谁料小毛驴并不理他,反而死倔地非要拉上他去另一条远路,付祁臻也不生气,顺着毛驴悠然踱步。
临行前的一炷香内,他已经想清楚,两月之期一到,娘亲和祖母拜神归来,届时凭娘亲的雷霆手段,祖母的狠辣脾气,和离一事自是水到渠成,哪需要他再烦恼。
想到此处,他只觉这一路绿荫小道愈发惬意,微风拂过,浑身轻松。在他的幻想里,蓝天白云、天上云雀、水中游鱼皆化作石榴形状。
总之就是两个字——舒畅!
桑绰注视着这人没心没肺的背影,蓦地感到此行仿佛专属她一个人的惩罚,她不禁有些后悔,如今低头认错还来得及吗?
她低着脑袋,忽听得一声驴叫,沉溺于幻想中的付祁臻被震了一下,接着整个身子腾空与他心爱的小毛驴一同跌到了河里。
“我的驴儿!”
付祁臻呛了口水,狼狈地游回岸边,却见小毛驴奋力朝河对岸游去,一下也未曾看他,独留下被抛弃的付祁臻泪眼婆娑,“这白眼驴,亏我还与你分享苹果,白眼驴!”
这下心情一点也不舒畅了。
桑绰忙上前替他检查了下,并无大碍,只是心爱的驴儿和心爱的苹果一下都没了,付祁臻颓废极了,他低头看了眼湿透了的衣衫,抬起手臂挤了挤水,将脸小心翼翼地擦净,想到此时一无所有,忽然有些失落。
“好端端的非要骑驴,叫你嘚瑟。”
“小爷问过你,是你不骑,我这是替你受了一劫,不感谢就算了,还挖苦我。”
付祁臻的发丝正湿答答地从额间滴水,水珠顺着眼睫滚落,唇上因水色更显红润,里衣紧贴身躯,勾勒出少年健壮又结实的线条,一副出水芙蓉模样。
还真有几分姿色,桑绰心里想了想,见他狼狈,递过手帕:“喏,擦擦吧。”
付祁臻也不推辞,大手接过。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抬首眺望:“附近有炊烟升起,想来定有人家。”似已经把与小毛驴的深厚友情抛到九霄云外。
“你不会是想蹭饭吧……”
“怎么可能,我付公子怎会吃白食呢?”
桑绰也觉得奇怪。
他的金豆已被没收,浑身上下一览无余,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儿,莫非他还有未被发现?
嘴里偷偷藏着颗金牙?还是这满头黑发中有几缕金丝?
见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付祁臻急忙开口打住:“别瞎想!我只想找件干衣服换罢了。”
桑绰抬头望了望那轮烈日,回怼道:“这阳光暖烘烘的,湿衣一会儿就干了,为何非要换新的?再说你身无分文,人家凭什么给你?”
“听说过钱是万能的吗?美貌也是。”
“我看你是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拉不住付祁臻,桑绰只好默默跟上,付祁臻一路嗅着饭香,果真寻得一间茅屋,院内两只母鸡四处乱窜,见陌生人来,摆出护家姿态。付祁臻怕鸡,躲在桑绰身后,拽着她的衣袖,趁鸡不备直接冲到门前。
这门陈旧,两边春联原本的红色已难辨认,一推门,门轴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年纪怕是比两人加起来还大。
开门的是位少妇,看来已有三十余岁,身姿丰腴,颇有姿色,一双美目在付祁臻身上来回打量,两人身着布衣麻衫,可举止并不亲昵,少妇心中一明,又瞥见他们的面色和双手,心下便有了思量。
“两位是过路人吧。”少妇嗓音柔媚,她将门敞开,从架子上取出两个碗,“快来喝口水解解渴,我没钱买茶叶,两位将就着用些白水吧。”
桑绰谢过,碗是寻常的粗瓷碗,白水却异常甘甜,一旁的付祁臻已然将水一饮而尽,“姐姐,我还想喝一杯。”
桑绰颇感诧异,首辅之子毫无架子,嘴像抹了蜜一般,还有两副面孔,真不愧是京都有名的浪荡子。
少妇见状笑着前仰后合:“小公子这话可折煞我了,我比你大了十多岁,怎担得上你一声姐姐?叫我柔姨就是。”说罢,似是注意到什么,惊讶道,“衣服怎么湿了?真是可怜,爹娘见到可要心疼了。”
“嗯嗯嗯……”付祁臻点头如捣蒜。
言罢,少妇带着付祁臻走到柜前,俯身取出一件衣服,衣服洗得发白,上面还绣着几朵小花,比她身上这件崭新许多:“家里没有药,只能找件衣服给你了,这是我家那口子年轻时穿的,看你的身量应与他差不了多少,若不嫌弃便换上吧。”
“不嫌弃不嫌弃。”付祁臻高兴得很,在柴房里换了出来,一身粗麻衣衫衬得他更加平易近人,桑绰一瞬间恍惚了,怎么觉得这身衣服比一身华服更好看,比新婚之夜的那眼还让她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