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宁长公主心伤寡居多年,宿疾便也跟了多年。
那些年谢氏还行医时,便是她给镇宁长公主请平安脉。
自郑珍渔随谢氏学会使针,便多有她定时去长公主府请脉,可近来长公主的病似是不大好,郑珍渔拿不准,遂来寻谢氏。
季姜听得认真,心间更加蠢蠢欲动,看向郑珍渔的目光都显得热切几分。
待谢氏屏退众人,细细与郑珍渔说话时,季姜也悄悄待在门外,不愿离开,惹得知妗频频看她,目光若有所思。
直到郑珍渔与众人道了告退,谢氏命知妗送她出府,季姜才反应过来。
她跟在两人身后,截胡了知妗的活计,自己领着郑珍渔往府外走。
“孟六妹妹可是有事?”
郑珍渔满眼了然,却仍是先开口问季姜。
见她爽快,季姜也不再磨叽,她往四下看看,凑到郑珍渔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郑珍渔听着,瞳孔不禁一缩,眼睛微微瞪大,嘴角却隐秘地微微翘起。
季姜很快说完,她退回原位,一脸希冀地看着郑珍渔。
顶着这样不容忽视的目光,郑珍渔微微垂下眼睫,得体笑道:“抱歉,这个忙,我不能帮六妹妹。”
季姜闻言并没有多么失望。
因为这个结果也在她预料之中,毕竟教训萧峥这事,在不知内情的郑珍渔来看,更像是在害人。
她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季姜暗叹口气,抬头笑道:“郑姐姐不必如此,只要替我保密就好,咱们走吧。”
两人一路无话,临近垂花门,郑珍渔忽然道:“若六妹妹不嫌弃,我倒可以给妹妹一张方子,比一般的有用许多。”
“真的?”
季姜眼睛一亮,这也算意外之喜了,“那就多谢郑姐姐了。”
“不过,”郑珍渔指了指季姜,淡笑道:“方子我不沾手,只负责说,要由妹妹来写。”
“嗯......”
季姜有些为难,还是如实道:“不瞒郑姐姐,我会写的字不多,写得也不一定对,”
她眼珠转转,提议道:“可否由我的女使代笔?”
“也可。”
季姜今日出门领的恰是笔墨最佳的映采,郑珍渔说,映采写,不到一盏茶便写成了。
与郑珍渔挥手作别,季姜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那张薄纸,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往后院去。
不想,还没走多远,便见大门处进来三四个穿宫中内侍服的人,有三个人手上还提着不小的食盒。
门房叉手行礼,先遣了人速去后院通禀,他自己再领了人往垂花门而来。
季姜一眼扫过去,目光瞥见中间那个格外瘦弱的身影,不由道:“是你啊。”
阿蛮原还含胸低头的,闻声愣愣抬头,看到垂花门前站着的小娘子,唇角的笑显出两分真意。
他手里提着食盒,微微俯身:“请六娘子安。”
季姜摆摆手免了,上前跟在他们一行人旁边,一道往后院去。
转过回廊时,她指指食盒问道:“这是.....”
阿蛮微微把头侧向季姜,轻声细语道:“今儿早上散朝后,圣人留了孟将军几人在两仪殿用朝食,这不,也给几家的夫人赐了御食。”
季姜嘟囔:“难怪我今儿没见到阿耶呢。”
多年战事,如今方休,孟詹山在战场上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旧伤,在回京后开始频发。
靖武帝体恤,只叫他先领了兵部的闲职,在家好好养着,年后再领实职。
他素日也不上朝,只今日是年前最后一个大朝会,文武百官皆要进宫。
靖武帝赐下朝食,却免了接御赐的礼,府上便没有再因这几盒朝食又忙乱起来。
既不需要焚香跪谢,季姜还在惦记着那张方子,索性直接回了观雨院。
琉璃院里,内侍都走后,谢氏散了满院子人,连谢嬷嬷都没留下。
她一个人对着满桌子御食,从辰时坐到巳时,直到下人在帘外回话,道是孟詹山回来了,她才猛地起身,朝前院走去,甚至忘了加件氅衣。
孟詹山没想到谢氏会来前院找他。
自两年前他在宫宴上应下季姜的婚事,谢氏连年节也不肯回府了。
日前谢氏归家,两人好不容易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又失口提了赐婚之事,而后夫妇俩便一直僵局到现在。
因而,抬头乍见门外一身素衣的妻子,孟詹山微微一愣,才起身想去迎人。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他说着取过自己方脱下来的大氅,上前披到谢氏肩上。
谢氏没有避开,任由他动作,而后自顾自走进书房,在旁边落了座。
孟詹山坐到她对面,夫妇俩一时无话,各有心思。
没多久,两人同时开口。
“圣人可答应?”
“圣人没松口。”
话落,室内一静,显然,夫妇二人彼此十分了解,都知道对方关心什么。
谢氏顾不得和孟詹山生气了,她倾身向前,急道:“圣人不是见过六娘吗?六娘这样的脾性和病弱,她不适合嫁去燕北。”
“你先别急,”
孟詹山安抚谢氏道:“圣人若是那么容易松口之人,这皇帝位也落不到他手里了,他不松口才是寻常,若轻易松口,你我才该不安了。”
谢氏还是心慌:“当年五娘时,也不见圣人这样强硬啊,如今怎么就不行了?”
谢氏不问世事多年,朝廷的事她更是半点都不想再听闻,故而有些事她是不知道的。
孟詹山解释,“前些年武延公身子骨还好,可他毕竟年及古稀,如今在燕北九部的威慑早是大不如从前了,我看最多再有五年,李兖必要返回燕北,圣人自然也是急了。”
燕北九部里以宇文家势力最大,其余八部唯宇文马首是瞻,如今燕北能归顺大晋,多是因着靖武帝是武延公的学生。
若武延公崩逝,那么宇文家下一任掌势者的意向便十分重要了。
与其等下一个不知意向的宇文上位,靖武帝更想要一个攥在自己手里的。
最好手里这人的枕边人也是他的人才好。
所以,李兖与季姜的婚事,板上钉钉,无可更改。
说得这样明白,谢氏怎会不懂,她失神地呆坐在木椅上,半晌又低声喃喃,任旁人怎样,她只有一句“是我错了”。
谢氏这番模样,孟詹山似乎有些习以为常,他只是上前,蹲在谢氏身前,抬手覆上她冰凉的双手,
平静道:“阿篱,咱们得......告诉六娘,得让她知道。”
“不行,”
谢氏猛然惊醒,她反手握上孟詹山的手,道:“现在不行......六娘现在这样执拗强势的性子,她不会晓得收敛,她只会更拼命的挣脱.....”
然后,就会像她一样,越挣扎失去的东西就越多。
平缓许久,谢氏起身离开。
背过身,她才红了眼眶,“六娘自小不在你我身边,我有很多东西不曾教过她,等她习惯几年,再与她说这些吧。”
拿帕子按按眼角,谢东篱又成了谢夫人,她与来时一般,独身走进风雪里,唯独肩上多了件大氅。
孟詹山看着谢氏走远,他摊开手掌,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个小竹筒。
是方才在两仪殿时,赵国公杨闯的亲随偷塞给他的,里面有什么他也大概猜到几分。
孟储接到传令进书房,便见孟詹山负手立在窗前,窗外是那片被雪压弯的竹林。
孟储方要行礼,却见迎面飞来个物什,他手忙脚乱接住,便听孟詹山道:“别整那些虚礼了,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东西烧了。”
“喏。”
孟储半点不问,叉手一礼,转身飞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