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五叔说冯家娘子进宫寻太后去了,而冯娘子你身上就有一股长清宫里才有的苦艾味,你还去了皇后娘娘处。”
冯灵云正拿帕子粗粗擦脸,闻言,抬起胳膊仔细嗅嗅,“有吗?”她怎么没闻到呢。
季姜揉揉鼻尖“有。”
那股苦艾味她只在长清宫闻到过。
冯灵云抬眸瞧向季姜,上下打量她,笑道:“原来孟六娘子不止眼光好,鼻子还灵啊。”
“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孟六,而不是孟一二三四五?”
冯灵云迅速接话,一瘸一拐地往方才季姜待的院角走去。
这一走动,季姜目光便落到她左脚上。
那里缠绕的药布,已经脏污松散。
原来早就伤到了。
冯灵云拿起那卷《游春图》,歪头看看,顺手卷起来。
边卷边一脸沉稳道:“因为孟家人都知道,御赐之物不得损毁的规矩,若有不知道的,那只能是刚回府的孟六娘子。”
季姜小声嘟囔,“真的吗?”
就凭这便认出来了?
冯灵云耳力尚佳,闻言一笑。
当然是.....
假的。
其实是,萧屺回平城时说过的,把小霸王李兖收拾得惨兮兮的孟六娘子,眉间有一点朱砂痣。
她刚才看到了。
见季姜还在想,冯灵云赶紧道:“你烧这卷《游春图》,是为了萧峥那事儿吧?”
“你知道?”季姜惊讶。
“听闻过一二。”
冯灵云说着,挠挠头疑惑道:“不过......你烧了这画也没用啊,萧峥若想,强抢也能把人抢到手吧。”
季姜闻言,心间一滞,秋风催雨重,她手脚也愈发冰凉起来。
她不死心,上前急道:“可可四哥他们……是说定了的啊,要拿《游春图》换人,画在我这儿呢……”
“哎呀,”冯灵云摆摆手,随意一笑,“你初来乍到不懂,这都是些所谓的雅事,雅事罢了。”
季姜喃喃:“什么?”
冯灵云把《游春图》递给她,解释道:“就是嫌弃用金银买美人儿太俗气,古物就不一样了。”
季姜瞳孔紧缩,浑身冰冷,脸色不可抑制的发白。
冯灵云见季姜脸色不虞,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朝她笑道:“你想不想亲自去看看?”
“看……什么?现在?”
“对,就现在,”
季姜回过神来,先道:“你的脚……要找府医……”
“少废话,一句话,去是不去?”
季姜眼底复杂,沉声道:“去!”
两人几句话便敲定出府,趁毓娘还没回来,季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紧紧披风,上了冯灵云停在府外的马车。
*
平康坊。
酉时正是上客的时候,往日南曲巷子里不算热闹的云霓阁,今日却热闹得出奇。
阁中,灯火煌煌,人影交错,推杯换盏间,丝竹管弦也不绝于耳。
声势之大,以至于顶阁上,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漾开,也只是轻轻落进笑乐声中,不闻半点凄厉,只剩丝竹吹出的,激烈欢快到叫人心慌的靡靡艳曲。
萧峥坐在上首,闻声抬眼,凌厉阴狠的目光刮过地上的女子,好像要剐掉她一层皮。
美人儿大汗淋漓,满身鲜血的样子,叫萧峥皱眉,深觉她白费了这张脸,心中兴奋大消,只想赶紧结束。
“你早些说,便不必如此。”
萧峥淡淡开口。
双腿鲜血直流,疼到几欲昏厥的窈娘,还是道:“是殿下看上奴,要拿银子赎奴,奴不知什么要说什么?”
萧峥环视围坐的一圈郎君们,忽然笑道:“看来今夜麻烦了,本殿重复过三遍了,窈娘竟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可怎么办?”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在问,周围窦方宝等人是真的怕到发抖了。
他们今日如往常般在此聚饮,谁知李兖一走,萧峥就像挣脱束缚的恶鬼一样,忽然开始发疯。
还不放他们离开,说什么必须将赎人的事审个明白,不然谁都别想走,这一审便已是一个时辰了。
离上首最近的杨景荐倒还镇定,他屈起一条腿,斜倚在凭几上,折扇轻敲膝盖,带着他素日的闲适。
可窦方宝吓得直发抖,他瞄一眼萧峥,哆嗦着手取过案上糕点,砸向杨景荐。
糕点飞上杨景荐身前的矮案,零星几点糕渣碎落,掉在案面的《凌雪子诗赋》上。
杨景荐垂眸,眼底浮现一丝无奈。
他拿手拂去糕点渣子,再抬头,折扇轻敲着矮案,缓声慢语道:“你是良家女,殿下叫你说,谁把你卖到云霓阁来的,谁又支使你利用李小侯爷,在长公主府提出赎你?你若不想遭罪,便赶快说了吧。”
不然,他们今儿晚上也别想好过了。
窈娘披头散发,汗水把发丝粘黏在脸上,掩住了她那双漂亮的眼,就这一分的遮挡,也足矣叫她眼底闪烁过最后一丝坚毅。
先生说过,观圣人诸子,太子堪居东宫之位。
这位九殿下、李小侯爷都不过是连带,那些人的剑是指向东宫的,她收了银子,可她不能再做下去了。
不做即死,她知道。
可有些事,纵是死也不能做。
窈娘说不出话,只是摇头,她咬唇忍痛,唇瓣已是沾血,大腿上被刺了窟窿,血汩汩地外流,直淌了一地,满室弥漫着叫人作呕的血腥味。
但窈娘闻不到,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身下血的温了。
萧峥挥挥手,窈娘身边内侍举起锥子,咬牙铆足了劲儿,猛刺下去。
“萧峥!”
廊外有人走来,一瞬后,阁门被人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