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钦晋又问巫憬憬借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这才从巫憬憬房里走出来。巫憬憬依然坐在梳妆台前，没有送他。

门吱呀一声打开，惊动了夜风，夜风如巡夜的犬，哗哗哗吹过来，摇晃着风尾卷起暮钦晋的披风，露出里面的长枪。

“又要走？”转角处走出一条身影，是一张俊美中透着慈悲的脸，他有一双特别温柔的眼睛，眼角有些细细的纹路，此刻正淡淡地朝夜风吹起处瞥了一眼。虽然没见过此人，但这声音属于十三郎。想到巫憬憬说十三郎精通医术，再看这张脸，暮钦晋脑海里便想到了四个字——仁心仁术。随即他心里讽刺一笑，见鬼的仁心仁术，都是些不入流的青楼手段。

虽然无意间知道了十三郎凄惨的过去，但暮钦晋现在全身敏感、身上还挺着枪，着实对十三郎好感不起来。他没有理十三郎，径自往外走。

十三郎倒是没拦他，只是迈开步子跟上了他，很是自来熟地与他并肩走着：“我等使了这么多手段，还是被你走脱，看来，你把小姐吃得死死的。”

暮钦晋没好气道：“她是好女孩，不似你等这般下三滥。”

十三郎笑道：“好姑娘也会慕少艾，也会想要人陪着度良宵的。”

暮钦晋道：“这是南燕，不是阿尔丹。若是女子嫁入夫家时被发现失贞，是可以不经官府直接以族规处死的。你们到底是关心她还是害她？”

十三郎道：“谁敢动巫世南的女儿。”

暮钦晋道：“即便不敢动私刑，明里捧着，暗里冷着，巫相再权势倾天，还能管到女儿房里去？”

十三郎道：“这座别院一开始是夫人赌气用的，收容的也是一些受尽欺凌的可怜人。十年前，夫人开始抢在小倌馆之前，从人牙子手里买一些没遭过罪的漂亮男孩，沉稳的、活泼的、强壮的、斯文的……世间好男孩该有的性情和模样，这里都有。夫人请先生教授他们课业，文武皆有，却又让他们与我们这些倌人住在一起。这些男孩不似我们内心阴暗，却又如我等一般在南燕的礼教之外，你猜，夫人养他们是为了谁？”

暮钦晋停步，不可思议地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笑道：“为母亲者，为子女计深远。夫人自己的姻缘为人摆布，便想着让小姐从心而为，即便遇人不淑，夫人也已为她留好后路。”

巫夫人竟给巫憬憬留了一个小后宫，暮钦晋震惊之余，讷讷道：“那为何巫夫人还托君夫人为她选小夫郎。”

十三郎道：“自然是小姐对这别院的人都不感兴趣。”说完，他温和的目光看向暮钦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你不会真以为夫人见到一个男子就往小姐房里送吧。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姐将一个男子看进眼里。”如果不算那位从未踏足红尘的仙师。

暮钦晋沉默了下，继续往前走。

十三郎拦住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暮钦晋道：“什么问题？”

十三郎道：“在明媚阳光下，你会选择一盏灯笼还是一张琴？”

这个问题问得简单到令人生疑，暮钦晋一时竟不敢说出答案。

十三郎失笑道：“你的疑心病有点重。自然是琴。巫相和夫人都很强大，也很爱小姐，他们对小姐的爱和保护便如郎朗骄阳，照亮她世界每个角落。你身上的药是我下的，有多痛楚我自然清楚，你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却不肯碰小姐，为的不过是所谓的保护。可你的保护不过是多余的灯笼罢了。夫人并不需要你给小姐荣华富贵，也不需要你来庇护小姐，这些事情夫人自己就能做到，她只是想你顺着小姐心意，让她开心罢了。”

暮钦晋沉默片刻，讽刺笑道：“十三郎，若是你不曾从小倌馆里出来，你一定能成为一个成绩斐然的老鸨。”说完，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