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兰法师结束了和苦萨学院长老会的例会,揉了揉鼻梁两周,走回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姜夕尧正按照约好的时间坐在她桌前的椅子上等她。
“你来了。”珈兰法师转身关上门,再走到落地窗边,把窗帘往外拉了拉,让窗外的阳光更多地透进来,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泡好的茶,呷了一口。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不会认错的!”姜夕尧挺直了身子,直直地看着她。
珈兰法师把身子向前倾了倾,仔细地观察着姜夕尧。她明眸皓齿,乌发浓密。小小的脸蛋上,眉眼倒要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一双眉毛又浓又粗长,眉心中间还有隐隐刚刚长出来的软毛,好像要把两根眉毛连成一根一样。传说中,两山流域,乃独孤皇族祖先的发源之地,虽物产匮乏,人却个个长得高鼻梁深眼窝长睫毛,当真是有几分山上地底的灵气在庇佑他们。姜夕尧今年就毕业了,成绩也都不错,要走到这一步,实在有点可惜。
“你不需要认错,只需要停止你的街头表演就可以。”珈兰法师开口道。
“这不是表演,这是我的生活!”姜夕尧瞪着眼睛,怒目横视。
“我知道。”珈兰法师刚刚跟长老会大吵了一架,实在没有心情来哄她。
“直面强权,敢于斗争,这不都是您在课上教给我们的吗?”姜夕尧忍不住委屈地大声说。
“过刚则易折,斗争也要讲究方法,这也是我在课上教你们的。”珈兰法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群孩子到底年轻气盛,这是他们可贵的地方,却也是他们的绊脚石。
“讲究方法?连我自己的生活,我家人的惨状都不允许我说,还要我怎么讲究方法?难道要我去说,三皇子仁慈,跟他做邻居,是我们巴林村庄三生有幸?!”一想到一家子死的死伤的伤,泪水在姜夕尧眼眶里直打转,委屈和悲愤拽着她的小脸,嘴角和下巴不停地颤抖。
“还记得第一节课,我告诉你们,这苦萨学馆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吗?”珈兰法师问道。
“您说,苦萨学馆其实不是学堂,而是,一座商铺。”姜夕尧回答。
“正是。苦萨学馆乃私立,下属的资产极多,庄园、书局、甚至门面铺子。苦萨学馆的长老会,是真正的主人,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做生意的商人,而不是教书育人、大公无私的活菩萨。连我,也不过是接受他们管理的一个下属而已。我从开学的第一天就告诫你们这一点,就是要你们记得,哪怕是在这个九州排名第一的学馆,也不要心无旁骛地只是学习一些术法,知晓一些济世救民的大道理,还老把自己当个孩子。进了这个学馆,其实也是半只脚进了这个充满利益漩涡的世界,我,并不能总是护住你们。”珈兰法师还是心软了,费心思跟姜夕尧解释了这么多。
“所以,这个决定,是长老会做出的?”姜夕尧看着珈兰法师,看到后者用几乎看不到的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这,这,那我们为什么不反抗? 如果苦萨学馆的长老会竟然帮着三皇子掩护屠村恶行,我们为什么不连他们一起反对?珈兰法师,您法术如此之强,还怕长老会那些老不死的?我们这些学生,都会和您站在一起,哪怕直面死亡,我们也不会退缩的!”姜夕尧的脑子里,好像已经看到了珈兰院长振臂高呼,身后数百名学生一边喝应一边勇猛冲锋火花四溅的场面。
“你成为水系法师已经两年了,我问你,大拾心经的第一句是什么,你可还记得?”珈兰法师又问。
“天道酬勤,人人平等。故,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姜夕尧脱口而出。
“正是如此。大拾心经,首先修炼的,便是这份人人自强,自立,自兴的心境。这是我梅林山庄的立庄之本,是132年前梅林山庄遭受危机被独孤皇室所救然后联手成立这大雍国,也没有改变的。即便是大雍皇帝,也没有权力把这苦萨学馆从长老会的手里夺走。更何况你我?”珈兰法师瞪着姜夕尧。这群学生都很聪明,她今天的授课,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可是,”姜夕尧总觉得这逻辑哪里有问题。苦萨学馆,可是全天下的学子都心心念念的学馆啊。我们向往的,是苦萨学馆的自由开放的风格,是苦萨学馆在所有武学馆里排名第一大的深挖到地下整整八层的图书馆,是那些高瞻远瞩为民请命的大法师们,是我身边这些同样被他们感染以天下为己任的精英学子们,而绝不会是躲在暗处、毫无底线奉承皇权的那些长老会成员。可是,因为他们拥有这苦萨学馆,我们竟从入学的那一刻,命运便被他们捏在手里了么?我的家人在巴林村庄遭受了如此不公的命运,我,苦萨学馆的天之骄子,竟连一点为他们发声的权力也要被剥夺?还是被自己曾经如此引以为豪可以踏入的求学圣地所剥夺?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