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呐?”
宋子筠不语。
老人轻笑,道:“不是你要来找我们的吗?”
宋子筠道:“晚辈姓宋,名子筠,失礼了。”
老人:“你到这里来干嘛啊——”
“傀儡丹。”
老人不笑了,但语气颇耐人寻味,他道:“傀儡丹一事可不算小啊,后生仔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就闯进来了,在这死人窟里打了这么久的转,不怕吗?”
“怕就不会查。”
“你怕死不怕?”
“不怕。”
“哈哈哈……”老人笑的很大声,几乎要把他那残缺的嗓子彻底弄报废,“世欢,掌灯有眼珠子的在这站着,没有的往后躲!”
宋子筠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突如其来的光亮闪到了眼睛。那是一截蜡烛的火苗,她因为久不见阳光,一时间难以适应。而这点光亮就足以宋子筠看清很多东西了,那截蜡烛被一个清瘦的男人端着,那人是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的。
宋子筠只看一眼,就愣住了。
他的皮肤与先前那些尸体一样,惨白的骇人。这在尸体上显得可怖,可是这样的肤色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等等,这人也未必是活人,只见他的双眼全是白色,不见一点黑眼珠。眉毛和一头长发尽数是雪白,身上裹的也是灰白的麻布,像是宋子筠在小满义庄里看到的裹尸布。白如死灰的皮肉贴在骨头上,修长的手指懒散地圈着蜡烛。
这人应该就是一直跟宋子筠纠缠的皮包骨,老人叫他世欢。
老人坐在另一张石凳上,也是双眼一片白,空洞地看着宋子筠,一言不发。
蜡烛所能照亮的地方,零零散散的还有一些人,或站着,或趴着。大部分人都站在后面远处,光亮无法到达。他们背对着这边,蜷缩着,将头深埋着。
老人道:“他们的眼珠子受不了光,会烂掉的。”
世欢道:“我们也只能模糊看到一点东西,再过几个月就也跟他们一样了。怎么样?可怕吧?”
的确,眼前这一幕是宋子筠活了二十三年都没见过的情形。
他们是人,但好像身为同族的宋子筠没法认可,如果他们算人,那宋子筠这样的又算什么呢?
眼前的一切皆是那般可怖骇人,这里的人无一不像从无间炼狱里闯出的小鬼。或者说是黑白无常在人间勾魂,待受了十八层地狱的之后,发现抓错人了,又给你把魂魄扔回人间了。
但是此处地下数丈,漆黑无光,倒也挺像个地狱的。但这是人造出来的地狱,这里面的阎王是个痴迷炼丹、沉迷药物的老道士。
被迫在这里苟活,人不人,鬼不鬼,拖着仅剩的人的一部分躯体,学着畜生那样过活,实际上做一个孤魂野鬼,不见苍天,也下不得地狱。
老人苦笑,道:“很恐怖是吧?小姑娘你走吧,别再到这里来了,这里不是人该来的地方。这里是地府呐——”
世欢看着她,没有说话,准备把蜡烛吹灭。
宋子筠脚下一跺,一颗石子飞起打上世欢的额头。
世欢抬头看他,但奈何两眼是空洞的白色,没有人能看懂他的眼神。
宋子筠道:“我既然到了此地,就不会轻易离开。还请你们将所有来龙去脉都告诉我。”
“小姑娘,你知道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不要那般大义凌然,世间许多事都并非你我能左右的,也并非是你头脑一热就可以做到的。”
“不先试试,又如何知道?”
老人呵呵直笑,一言不发。
世欢开口了:“不要以为你就应该是谁的救世主,自以为是地将大任揽在自己肩上,被自己的舍身救人给感动住,被所谓侠义道冲昏头脑,但你有没有事先考虑过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若是最后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到那时你可还要如此冠冕堂皇,可还会像当初那般大言不惭——”
宋子筠总感觉他说的这番话,另有一番滋味,但她面色不改,道:“那个人是你吧?”
无声的嘲笑,总是那么有力。
世欢惨白的脸颊上仿佛七七八八多了好几种色彩,最终又回归了沉默。
宋子筠道:“知命不惧,纵攀千山,越万水,吾心亦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