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渐驶回城中,白栖枝从地上起身,飞速朝远处奔去。
淮安城外离得最近的就是兴孝村。
白栖枝会逃去找蔚元柳么?
面对林听澜的询问,沈忘尘笃定道:“不会。”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那孩子,她怕给身边人带来麻烦,她不会去找任何人帮忙,更何况是与香玉坊有关的那些人。
屋内一片沉默。
沈忘尘从书架上吃力抽出一本书。
书册脱离木架的瞬间,一张轻飘飘的纸片也随即落下。
沈忘尘想弯腰去捡,在木轮的阻挡下,他有心而无余力。
林听澜将那张纸片捡起打开,上头是写着的是白栖枝的笔迹。
“拜托了林哥哥,暂借笔墨纸砚一用。白栖枝留。”
在这行下方簪花小楷的下方,白栖枝还用画上了自己哭哭拜托的样子,寥寥几笔笔便勾勒出她古灵精怪的小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林听澜将这张纸递给沈忘尘看,说:“这是那年年初她出去摆摊前留给我的字条,她和林伯父一样,都爱写写画画。不过林伯父喜爱山水花鸟,她却打小就爱画这些有的没的,真是……”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亲昵,林听澜噤声,不再说了。
静。
良久,沈忘尘才呓语似得开口说道:“或许她本就该去学书画而不是经商。她是书画院翰林白大人的孩子,自然也遗传了白大人的天赋喜好。阿澜你说——”他抬头看向林听澜,平生第一次露出孩子般不解的神色,“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对她太刻薄?”
他一直想让白栖枝按着他的路子走,却忘了小姑娘自有一番喜好,是他对她太过刻薄,将她扭上了一条本不该她走的歧路。
他从一开始就对不起她。
林听澜与他相爱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不会。”他说,“在这世上,书画难以令人温饱,而你教她的,都是能让她在世间安身立命的本领,怎么会算是刻薄?大不了等她回来,我们再请教她钻研书画,也算成全她一点小小的遗憾。”
可她未必想回来,沈忘尘想。
思量间,他听到林听澜附耳轻声问他:“忘尘,你是不是不想让她回来?不然今夜本该守在香玉坊内的下人怎么会被调到兴孝村看守?忘尘,你是不是不想她回来?”
沈忘尘蓦地握紧手中书本。
他以为林听澜不会知道,甚至不会理睬,没想到,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林听澜眼中。
他不同他说,是因为他想假装不知道,可这并不代表他看不见。
其实,大多数时候,只要沈忘尘动得不是很明显,林听澜都不会在意。
他爱他,他也爱他。
他们像是落水的人爱上浮木,像是被囚禁的孤鸟依赖上囚笼,抛开这张皮不看,他们其实早就融在一起了的,他们早就是一样的。
闻言,沈忘尘笑笑,不置可否。
他在林府里豢养了只受伤的小白鸟——
小白鸟聪明伶俐、柔顺又倔强,令他又恨、又怜、又疼惜。
府内,小白鸟总是喜欢做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他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想,倘若他将这只小白鸟养大,让她被他身后的阴影所覆盖,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的血脉会也在她身上重生?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小心翼翼地饲养着小白鸟,他一直担心小白鸟会看穿他卑劣的内心后弃他而去。
可是没有,这只小白鸟很单纯,看不出他对她怀着龌龊的心思,甚至总会红着眼睛说心疼他。
呵,真是好笑,怎么会有人自己惨成这个样子还说会心疼他?
可小白鸟总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倒叫他摸不清她是真的在心疼他,还是在嘲讽他。
他想,可怜她不是男子,可恨她不是男子。她终究成不了年少时的他。
所以,在这只小白鸟偷偷飞走后,他想着,就这样让她逃吧。
逃吧!逃吧!
用尽浑身解数去逃,逃用尽从他这儿学来的法子去逃。
他希望她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被他捉住。
小白鸟拙劣地逃走了,一连五天都没有回来。
沈忘尘想,倘若他如此放水小白鸟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那就说明他们天生就是该绑在一起的人。
——他们天生就该纠缠争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