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栖枝便祝大人此行,风调雨顺、一路平安,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市舶使被放出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定下了。
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烧死在里面——他不好,谁都别想好。
“哎,老兄。”一旁的蕃长心平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在这儿好吃好喝的,为何要哭丧着一张脸?”
市舶使没兴致搭理他,干脆一耸肩。
蕃长被抖落了手却并不气恼,他笑眯眯地又将胳膊搭回市舶使的肩膀,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声道:“老兄,也别太让兄弟难做,这事儿林老板早就在我这儿打点过,你说,我收了人家的银子却不给人家干活儿,按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是不是太失礼了?”
市舶使急了:“那你也不能让白栖枝出这个风头啊!你知道她是谁的子嗣么!就敢,”
蕃长打断了他的话,说:“她是谁的孩子不重要,我问你,这订单是算在林家头上还是算在她白栖枝头上?”
市舶使张着的嘴抖了几下,没声了。
“哎,这就对嘛。”蕃长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声音却出奇的冷静,“要知道,不管她是谁,这一单都是算在林家头上,钱入得也是林家的府库,无论她再怎么折腾,这功绩都落不到她头上——不仅落不到她头上,甚至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您又怕什么呢?更何况现如今林家并没有想暴露她身份的打算,只对外宣称她是林听澜的远方表妹,只要林家不说,谁又知道她是长平的那位白栖枝呢?”
市舶使静静地看着身旁这个狡猾的西洋商人,眼中却没有了方才的敌意。
蕃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拍了拍市舶使的肩:“所以说啊,老兄,这单子虽然明面上是她谈成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林家谈成,两者本质上并无区别,上头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就追究到你身上,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不如咱们这次就顺水推舟卖林老板一个小小的人情,没准儿等日后,咱兄弟俩还能从他手里得点好处,多些买酒钱。你看如何?”
也是。市舶使暗暗地想,他太执着于白栖枝的身份,却忘了这笔生意真正的赢家始终是林家,订单上头落得也是林听澜的名字,又有谁会在意这笔单子究竟是谁谈成的呢?
况且那白栖枝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上头弄死她简直轻而易举,之所以留她到现在,没准儿是那位大人的意思,他又为何要当那个莽撞的破局人惹大人不快?
这事就这样吧。只要风雨不浇到他头上,让他做什么都成啊!
“原来如此......”看着蕃长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市舶使干涩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是我糊涂了。”
蕃长笑呵呵地松开钳制,替他抚平官服褶皱:“老兄明白就好。走,我那儿有新到的波斯葡萄酒,咱们......”
话音未落,楼梯处突然传来动静。
白栖枝和忽鲁谟斯缓缓走下。
两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她身后,忽鲁谟斯正用母语说着什么,惹得她眼唇轻笑,也用西洋话同他攀谈。
两人暂且作别,白栖枝想要送一送他。
“白老板留步。”忽鲁谟斯将手抚上心口,诚恳道,“虽然很可惜无法让您亲自去我的故乡见一见水仙,但没关系,等到我下次再来中原,定会亲手带一株水仙来见您,连同那本传说一起,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白栖枝闻言盈盈下拜。
两人又说了些市舶使听不懂的西洋话,忽鲁谟斯才踏出香玉坊这个是非之地。
市舶使与蕃长赶紧跟随上前。
在临走前,市舶使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白栖枝一眼:
少女未成熟的身躯如同水磨过的豆腐,只需要人一指头就能被戳得稀碎软烂。
市舶使想:这样柔弱无骨的人,就算活在世上也承不住什么风浪。
——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