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重刑之下未必不能铸成一堵不透风的墙。老百姓又不傻,不仅不傻,甚至因着住在皇城脚下越发精明起来,见此情形,自然对此事封口缄默,不敢露出半点风声,生怕下一个坐牢的就是自己。
也就是在这般情况下,宋长宴并不知晓白家被灭之事,如今听闻宋长卿说到此事,又想起自己初见白栖枝时她那副落魄模样,登时心疼得直掉眼泪,口中不住喃喃道:“若是如此,那枝枝姑娘她、她、她是怎么忍得住的啊?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啊……阿兄!”
宋长卿听闻他骤然唤自己,抬眼看他。
只见宋长宴狠狠抹了两把眼泪,神情坚毅,义正言辞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更是得保护枝枝姑娘,不能让她落入坏人的手里!”宋长宴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放心吧大哥,如今我长大了,做事也有了分寸,断不会给家中带来麻烦的!”
宋长卿刚要欣慰,却听他又道:“倘若有人因枝枝姑娘而追查下来,我定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到家里,所以,还请大哥替我去向阿爹求情,让阿爹准许我以后再见枝枝姑娘吧!”
“傻孩子……”宋长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语重心长道,“阿爹哪里是怕你给家中带来麻烦啊……”
阿爹是怕你有麻烦啊。
——宋伯伯是怕自己给宋哥哥带来麻烦。
白栖枝趁着众人还在忙时偷偷跑回家缩到被子里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她都被阿爹阿娘和阿兄保护在府内,鲜能出去,由是从小到大,除却阿兄和林听澜,她都没有什么玩伴。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宋哥哥,还被他的家人给讨厌了。
她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才被讨厌了?
白栖枝仔细想着她见过宋鸿晖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想破头也没想明白,简直要把她急哭了。
但她现如今是香玉坊的东家,就算哭也没多少时间哭。
想着,白栖枝在被窝里急促地哭了一场后,又赶紧起身整理行容,见铜镜内的人除却眼圈有点红之外,又跑到香玉坊继续清点货物,好在她跑来时泪意都被二月的冬风给吹干了,这才没被人瞧出端倪来。
经此一事后,一直到月末,白栖枝都再没见到宋长宴的影子。
虽然此事叫她有些伤心,但香玉坊的月中业绩又很好地弥补了她这一点伤心。
自从那日宋长宴领着众人前来后,香玉坊几乎是一夜爆火,无数人踏破门槛争着抢着要来买他家的胭脂水粉,别墅业绩赶得上往年,就算再翻一番也绰绰有余——这就意味着白栖枝不用走了,她可以一直在香玉坊当东家了!
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甜蜜,甜蜜在看到账目的一刹那,坊内众人差点要尖叫着抱在一起团团转:“太好了,太好了!东家不用走了!东家不用走了!”
当然,按照往常,他们的欢呼声自然第一时间便流到了沈忘尘的耳朵里。
在检查完小厮抄录的那份香玉坊流水账目后,沈忘尘抿茶垂眸悠然一笑道:“不错的,我就说这孩子有天赋,短短一个月内便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及的事,足以见她是块经商的好料子。阿澜,”他抬头看向一旁面色土灰的林听澜,悠然一笑道,“是你输了——你困不住她了。”
林听澜握着茶杯神色恹恹。
七年前的棋局她输了他,谁承想七年后她杀了个回马枪,竟赢了他个大的,叫他好生郁闷。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把她藏在林家不被那些人找到对不对?”沈忘尘将手中账本一合,放置腿上,拇指轻轻摩挲过上头“香玉坊”三个大字,同他温声道,“可是阿澜,你有没有想过,这未必是她想要的人生呢?她还那么小,那么年轻,她合该到外头去闯一闯的那些人绊不倒她,更杀不掉她。她不是娇花——不,应该说她早就不是娇花了,她是莽草,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莽草,她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你我犯不着非要绊着她。”
“可她一个女儿家闯什么闯?”心中实在是着急,林听澜放下茶杯,第一次在沈忘尘面前语气严肃道,“忘尘,你有没有想过,若她翅膀硬了,那迎接她的都会是什么?!”
没想到林听澜会用这样的口吻与语气来同自己说话,沈忘尘神色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的眼。
这一看,叫林听澜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
他急忙缓和了语调:“忘尘……”
“我乏了。”沈忘尘扭过头不去看他,可微微颤抖的瘫腿却掩饰不住他的心绪,他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阿澜,我乏了,要回去休息了,你乖乖也回去吧。”
林听澜顿时明白:忘尘是要不理他了。
他看着沈忘尘瘦弱的病躯,顿时难掩心疼,可心疼又怎样呢?他再开口,又会惹得忘尘厌烦,还不如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好,我走。”林听澜低声道,“忘尘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再谈也不迟。”
说完,他起身便走。
——真的,就这么走了?
看着林听澜果决离去的背影,沈忘尘眸中难掩苦涩,一双冻得青白的手死死捏住账本,连带着他一颗心也被捏的皱巴巴的。
真就这么走了?
连留都不留一下的么?
哪怕说句话也好,哪怕说一句“不想走”也好,怎么能就这么干脆的一走了之了呢?
难不成以后你也要对我一走了之么?
人去屋空,人走茶凉。
沈忘尘久久凝视着空荡荡的门口,一直回不过神,直到——
“笃笃笃。”
轻柔的敲门声起,方才处于话题中心的人这才将将登场。
沈忘尘只听她欢欣问道:“沈哥哥,我可以进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