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行晚怀孕的这一年过得很悠闲,非常悠闲。
怀孕的哪怕是辟邪,都要稍收煞气,保重自身,更不要说是柔弱的人类了。
同样是二十米的高处,即便是刚出生的辟邪掉下去也不会有问题,但若是人类,哪怕是个强壮的成年人,也不留神就有性命之虞。可以说,就算是黎行晚没怀孕时,她都是辟邪的保护对象,现在一孕,更是小心翼翼。
这一年,她基本不会走出以天鹿城为中心的三环开外,和当地妖族建立了不错的关系,甚至跟遗鸟学了一门鸟语,时不时咕咯咕咯地唱两句。
严格来说她前世最多是喜欢听歌,绝对没有多喜欢唱歌,至少KTV那种场合她就一点不感兴趣,既不追星,也不听演唱会。音乐APP上拉了上万的歌单列表,她没一首能背下歌词全程诵唱的。
这辈子爱上唱歌,实在是因为没事干了。娱乐实在是太匮乏,只能自己想办法找乐子这样,幸而循着脑海中轻微的印象,她居然还能唱出来不少中外经典歌曲——现在则都成了天鹿城经典曲目。
听她唱歌唱了十来年,随便抓个辟邪出来都能哼几句这个样子,可以说极大地丰富了天鹿城的文化内涵、拓宽了辟邪们的精神世界。
可能是受到黎行晚咕咯咕咯唱歌的启发,也有开智但没化形的妖兽竟发展成了口技天才,精通多门妖语兽语,假装是不幸走散的畸形儿四处坑蒙拐骗,跑路后被热心辟邪抓获诈骗现场。
玄戈长子名汤海,今年63岁,按照传统明年就要参与猎仪证明自己的实力了。可天鹿城发展起来日新月异,只提高打架的硬实力已经不足以面对新局势,于是作为被青睐的下任辟邪王备选,他又被加上了各种妖际关系实践课。
……其实就是时不时去听听家长里短,偶尔处理一下族群纠纷罢了。
小的诈骗问题一般也不需要辟邪去管,主要这次涉案的妖族太多了,一直放着不管,搞不好他们之间会大打出手,严重影响治安,很可能还会给魔族可乘之机,才出面调查一番,这就把涉事鹿雕给抓起来了。
鹿雕是长着马蹄蛇尾鹿角的妖兽,涉事鹿雕给自己取了名字,叫红须。也不知道给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连稚隼都把他当自己族人——拜托!他是陆行妖兽!而你是鸟啊!有翅膀的!到底是怎么攀上亲戚的?
只能归结为他过人的骗术了。
当然也可能是稚隼感人的智商。
赃物归还属于整件事中最好处理的一部分了,只要有耐心就行了。但这个搞诈骗的红须怎么处理,就比较麻烦了。
搁以前,辟邪根本不管这种事,最多口头教育一番就放走,再不再犯的……反正等犯了再说吧。
其实到现在辟邪也不乐意管这些事,一般只要不闹出来深刻的个人仇恨或种族仇恨,他们都不太习惯和其他种族建立太多关联,完全是魔域的独行侠。
现任王妃黎行晚最初提出法治构想时,就遭到了全体辟邪的强烈抵触。
——什么法?谁的法?治理谁?
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偌大的魔域谁没了谁不行?大家都相信,哪怕没有辟邪,天鹿城周边这些小妖族也能自己找到生存的空间,他们偶尔帮扶,最多是锦上添花。更进一步的,就算没有她黎行晚,天鹿城也一样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群情激愤中,黎行晚冷静回答:“谁没了谁都不行。”
辟邪们顿时安静下来。
……这是一句有温度的话,把所有人、所有妖,甚至所有的非人、非妖都紧紧联系在一起。
黎行晚见好就收:“大家的顾虑都是确实存在的问题。平等只能践行,无法规定,是我浅薄了。”
权力的集中必然导致权力的腐败,曾经的辟邪已经经历过,而她也在所有的历史、所有的现实中见识过了。
她忽然意识到似乎从没有人质疑权力本身。
权力应当存在吗?
她已经在文明的发展中看到了权力的集中,或许未来文明的发展恰恰需要“权力的消解”?而留给前世的难题是,如何在保障治安与基本生活质量的前提下,消解权力。
出于某种现代人的傲慢与自信,她最开始真没觉得法治这件事会推行不下去,所以提出的场合还比较公开,造成的影响颇为广泛。也就是黎行晚当初反应机敏,不然她这时候可能早就被迫赋闲家中啥也做不了了。
……每次汤海回想起黎行晚与包括他父亲、包括辟邪王在内的众多辟邪论战的场景,都感到莫名的兴奋激动。
明明只是说话,却像是上了战场。
其实细想黎行晚对法治的描述未必没有道理,但若要汤海去介入他族事务,他还是很不乐意的。
别人到底有什么生活习惯、行为方式都不知道,上赶着管东管西,发什么神经呐?
汤海想半天也想不出到处骗钱骗色骗感情的鹿雕红须要怎么处理,于是带着他去找黎行晚。黎行晚听完前因后果问罂夙怎么看。
罂夙随意道:“我可以给他一个思维钢印,让他以后都不能再骗人。”
“思维钢印?”汤海皱起眉头。
“一种思想上的禁制,下了之后他就不能再骗人了,当然妖也一样,一劳永逸。”
红须立刻谦卑地表示愿意接受,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而汤海看见,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罂夙看着红须,跃跃欲试地想尝试新技能,被黎行晚阻止。
她说:“汤海,你愿意和他契约吗?”
“什么?”
“和他契约,从今以后管制他、教养他,以身作则,直到他抛弃陋习,能够独当一面。”
汤海嘀咕道:“这听起来像是要我当他爸爸。”
“干爸!”红须见风使舵,直接改口,把汤海吓个够呛。
“等等等等——好吧,我和你契约,但干爸就不必了!就叫我汤海好了。”说着,汤海又嘀咕起来,“指不定你年纪比我还大呢……”
汤海与红须离开后,罂夙问:“为什么不让我下钢印?”
黎行晚也不瞒他,不如说她在心魔面前总是坦诚:“因为自由——我以为你是最清楚这一点的。”
心魔嗤笑一声。
“虚伪。难道与辟邪契约就是自由了?受他管制、为他所用,就是自由了?”
黎行晚没被他带进节奏,托着下巴歪头看他,眼睛澄澈而宁静:
“比起一百年前,你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如何?”
罂夙不再说话。
·
怀孕这一年,黎行晚的变化很大。
她身上一些锋利的气势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收敛了,变得柔润,甚至变得乐观。
给辟邪感觉最明显的,就是这段时间她哼的歌都格外轻快,而且……或许是胎儿有一半辟邪血脉的缘故吗,以前看到她第一反应都是人类,现在这种感觉似乎也突然消弭了。
很多辟邪都有这种感觉,但觉得这件事不寻常、想要一探究竟的,或许只有羽林。
时不时被黎行晚理直气壮地蹭吃蹭喝,蹲他家门口就是点菜的羽林,忽然问道:“胎儿……感觉怎么样?”
黎行晚正在和鱼刺奋斗,分不出心神:“什么?”
“不,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好吧。”
羽林看着她吃东西,莫名有些尴尬起来:“要不要多做两道菜,你收空间袋里,也能保鲜,随时能吃。”
“不要。那样的话我为什么不让北洛找厨师做好给我?我就是想吃现做的。”
“……哦。”
羽林自觉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黎行晚也不纠结,认认真真吃完鱼,走之前道别:“谢谢!我吃得特别开心!”
“……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