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萤对他可真好。
“几年不见,你还是那般自私妄为。”
少年银制面具贴在半张脸上,矜贵冷清,从头到脚穿得人模狗样,薄唇一掀,视线凌人,由里而外将她看透。
“还以为你会在魔族的手下受尽折磨,现在看,既没有缺胳膊断腿,反倒还修了魔功。”
“呵。”他咧起唇角:“在萤萤面前卖卖惨博可怜就算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打不死的臭虫,在哪里都能苟活。”
感受到手下隔着几层衣料的身体在微微哆嗦,他忽地咽下喉咙口阴阳怪气的嘲讽,语气软了几分:“行了,既然有缘相遇,你就和我们回宗门,有萤萤为你说情,旁人不会拿你怎样。”
他咳嗽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丹瓶来:“主仆两场,是我招你在先,过去的事我就不提了。这丹药里是焕颜丹,它能变幻容貌,维持个十天半月,等你进了仙门,便可一同学习炼丹,想要多少都不在话下。”
陶蓉充耳不闻,凉凉的视线往一侧瞥,眸光闪烁不明,一看又是在动什么歪脑筋。
少年火大,最看不惯她这种满肚子坏水成天只会想些怎么对付别人的臭毛病。
其实这四年,他还是保留着对陶蓉的仆从主感应,虽然陶蓉单方面和他切断了魂契,但是锦雏还是想通过这一层微弱的神识,确定她的生死。
这四年,苏萤和陶蓉不一样,她把他视为平等身份的好友,别说拒绝和他结主仆契,还极力恳求掌门苏云微帮他掩护妖族身份,就是为了让他安心留在仙门。
锦雏以前无论到哪都是人人喊打,甚至在妖族,他们整个族群也是活在最底层,被轻贱。
如今在仙门,萤萤是掌门失散多年的小女儿,拖她的福,别的弟子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句“锦公子”。
投错了胎无可避免,但现在,就算背叛妖族,他也不愿意做回那个人见人踩的小鼠精。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天下仙门为尊,锦雏觉得,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傻傻地选择和仙门背道而驰的路。
更何况,陶蓉这女人最会审时度势,墙头草两边倒,应该明白,此刻得顺杆子往上爬。
丹瓶一把塞进她的手里,他复杂的凝视她一味缄默的丑模样:“这焕颜丹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微抬下巴,视线不经意又落在她周身,带上以前那副挑剔她的口吻:“看看你现在,白得和死尸一样,一点都不像个活人。”
陶蓉握着丹瓶,毫无温度抬眸:“欸?苏萤好像受伤了。”
“什么?”少年心弦一紧,转头那刹那,裆.部却猛地遭受重击,仿佛从里到外爆开来。
一息前还从容冷冽的少年当场跪地,嘴唇张开,粉色舌头在口腔里像打挺的鲤鱼蜷起,俊秀的脸皱成苦瓜,呈现出一副痛不欲生的酸楚来。
“啪——”
还没有给他缓解的时间,陶蓉一巴掌甩了过去,直将他打得脸一撇,绑着的半张面具一快扇飞。
“哼,我说呢,戴着个面具装什么牛.屌,原来是被标刻了一个‘奴’字啊。”
陶蓉挑眉:“不会是苏萤亲手给你刻的吧?”
“才不是!”
是萤萤她娘,那该死的掌门。
少年还哆哆嗦嗦的捂着脆弱的腿.间,腰身纤细,衣摆下的双腿都在痉挛战栗,他身姿纤细,细长的脖颈扬起,下颌绷紧,别人眼中人五人六徒有虚表的鼠妖,在陶蓉眼里,也只有这幅勾人的皮囊可以入眼。
掩藏的妖力比以前还弱,在苏萤身边也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表面上如此光鲜亮丽,也不知道这男人私下卖了多少次。
陶蓉谩笑,睨了一眼少年红肿的脸颊,以及眉骨上方烙刻的那个黑色'奴'字,讥笑地走了。
*
偏僻的小山村,陶蓉住进了一家盲人老妪家中。
“听你声音,还是个小姑娘吧,怎么就遭了那样的事儿?”
“欸,左右家中就只有我一人,只是家里没什么吃的,就是一些番薯青菜可以饱腹,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和你兄长在我这儿安心住下,等你兄长养好了病再走也不迟。”
盲人老妪走走停停,端来了刚出锅的一碗番薯。
食物冒着热气,老妪拄着拐杖,脸上是如同老树皮般的皱纹:“欸,这世道不好,当初我家闺女才十六,就被活活弄死了。”
“那天她早上出去给我采药,还饿着肚子出门,第二天晚上才被找到,尸体被抬了回来……”
她一双眼珠子是晕白的,就像翻肚腹的死鱼那种色泽,毫无生机,只是偶尔提到惨死的女儿,眼里又泛起泪来。
陶蓉听着她罗里吧嗦几近哽咽,脸上没多大反应。
沉默地捏着粗针线,一下又一下缝纫着魔修的拦腰两段的躯体。
老妇眼瞎,但耳朵灵敏,所以陶蓉提前堵住了七蛭的嘴,即便他疼得流泪,她也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
就那么一针接着一针,直到老婆子孤寂地撑着木头拐杖往外走,直到金鸡报晓,晨光熹微,她才停手。
一头的细汗,捏针缝人皮是个苦力活。除了把内脏往里面塞回去,还要保证不弄错位置。
魔修的腰部都是歪歪扭扭的粗线头,他肚子上的皮薄,为了怕动一下线条拉扯皮肉崩开,所有陶蓉特意上下都缝了两层,她弄得满手血,在外打井水洗净,还不忘进屋,叫醒魔修。
“你…为什么救我?”
七蛭疼得死去活来,他这次栽了大跟头,吃了不小苦头。
“我以为,我会死。”
他凸起的眼珠褪去猩红,浅色的瞳仁反倒显得有点呆板。
那时,他被高阶大妖凌迟腰斩,宛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无力挣扎难以动弹。
虫蚁陆陆续续的围满他,破旧的道观内连个风声都没有。
他侧躺着,看着自己丧命只是早晚的事儿。
可偏偏,毫不迟疑离他而去的女人又折返回来。
下巴尖尖凝着半干的血迹,面不改色抱着他腰斩的身体,走了一天一夜,累到脱力,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山野落了脚。
她撒起谎来眼都不眨,随口就编谎骗那面善的瞎子老妪,说他兄妹二人,路上遭遇劫匪,受了重伤,不得已求帮助。
他几乎流干了血,被摆弄在床榻上,陶蓉擦掉了他周身的血迹。
她指尖冰凉,喂来一颗金黄色药丸,苦涩的草药味浓郁化开,淌进喉管,他却觉得格外安心舒坦。
别说陶蓉,就算同族魔界中人,在危难之际,除了自己,也不愿冒着危险去救旁人。
魔修一瞬不瞬看着她,女人改变心意救他的缘由不得而知,陶蓉不急着开口,他也懒得再去猜想。
她救了他是事实。
他不愿移眼,改了口径:“如果当初我不抓你进魔域,你会不会活得比现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