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林柏松就要到店里做准备，好在破破烂烂的瓦片边上，总有一两只早起的鸟儿陪他。拖一遍地，擦擦灶台，再起锅烧水，把店门的木隔板抬开，忙碌的一天便开始了。
天微微透着亮光，街角老旧的路灯也随之熄灭，巷子里传来车铃的丁零声，还有孩子们嬉笑的声音，店里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还是老样子吧，林伯。”
“老板，一两牛肉面加个煎蛋，打包。”
“得嘞。”
来店里的多是些带着孩子上学的家长，大部分是老林面馆的常客，谁家孩子叫什么名儿，读几年级，林柏松都记得。不怎么忙的时候，林柏松就站在锅边看着，然后和客人唠几句。
后门吱呀地响了一声，里面走出一个头发有些自然卷，戴眼镜的男生，个子挺高，但总是佝着个背，加上他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看起来病怏怏的。
“老林，我去学校了。”
林柏松刚想给他拿个鸡蛋，一转眼的工夫，人就走出了店里。
林默总是最边缘的那个人。
他好像经常和公交车失之交臂。每次刚走到巷子口，隔着窄窄的马路，他和公交车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林默总是看着它离去，然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车站，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很喜欢朦胧的天空，喜欢不怎么亮的广告灯照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喜欢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窗边，看着车辆从空荡荡的老街驶入人来人往的城中。
林默没有近视，但却总是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似乎这样，他可以隐藏在人群之中，成为不起眼的某个人——因此，被推选成卡尔斯的扮演者的时候，林默是不情愿的。
“求你了林默同学，真的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拜托拜托。”
本以为前一天在手机里拒绝对方，就可以安安心心做个后勤人员的林默，刚来到练习室便被余慧和几名表演组的女生围了起来。他有些喘不过气，这种被当作焦点的感觉实在有些糟糕。招架不住她们的攻势，林默败下阵来，只好点头答应，然后立马扎进了人堆里。
虽然出场的部分很少，林默却还是觉得如临大敌。他这辈子做过最张扬的事情，顶多是被老师请到台上默写英语单词，他拿着粉笔在讲台上的时候，感觉底下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的后背，心里一阵毛毛的，所以他的单词越写越小，小到英语老师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说了一句你这字跟蚂蚁似的。当天晚上，林默就做噩梦了，梦见粉笔字写的单词在他的身上乱爬，一觉醒来那黑眼圈重的，差点让林柏松把他送去诊所。
林默坐在堆书包的角落，拿着台本看了半晌，完全没有那个心情，满脑子都是过几个星期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的事。林默索性戴上耳机，任由时间流逝。正听得入迷，他的余光撇见一旁好像站着什么人，连忙把手伸进衣兜里按下了暂停键。
“台词背着有点困难吗？”听声音，林默认出来这个人是叶阑，大概是因为她把一些大白话改掉了，所以才这么问自己。不过林默完全没看台本，只好默默回了个“嗯”。
“没关系的，今天应该还排不到你，可以先背前面的几段。”
叶阑说完，却没有马上离开，她在林默身旁坐下，然后在台本上找到卡尔斯的台词勾画。
和先前余慧她们不同，叶阑并没有给林默带来不适感，应该说，叶阑坐在身旁的时候，他甚至有一些安心。他们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在课间画速写的时候，林默有观察过叶阑。她和自己有些相像，都有长长的快要遮住眼睛的刘海，都戴着能挡住半张脸的眼镜，都喜欢低头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叶阑应该是个文学少女，林默这么想到。她很耐心地解释这里为什么要修改台词，那里应该是什么样的语气，卡尔斯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的动向如何，等等。有时候她会充满感情地示范一遍，然后让林默也跟着念，刚开始，林默还只能用很低沉的声音照着读，到后来，至少能做到带点感情了。
“已经进步很多了，有一点卡尔斯的感觉了呢。理解到了人物，台词就不是最重要的了，加油哦。”
几天排练下来，林默似乎慢慢接受了需要上台表演的事实，因为他发现，站在叶阑身边的时候，自己好像不会那么紧张了。
不过，林默发现，叶阑和他还是有些不一样。
大多数时候林默抬起头，叶阑都在手把手地教其他人，黄仙子，粉仙子，蓝仙子，王子，公主……叶阑似乎很少表演自己的部分，但不管是什么角色，她都能演绎得很好。
她总是第一个为别人鼓掌。她笑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在她的鼓励下，原本放不太开，不怎么自信的同学，也会卖力地表演。
她很热情，也很谦逊。她是月亮，但并不代表群星不会闪耀光芒。她是阳光，悄悄地照亮身边的每一个人。她走过的地方，每一朵花都独一无二。
等林默反应过来的时候，草稿纸上已经画满了她的画像。
小时候，林默就喜欢捡路边上的小石子，在院里画些花花草草，兔子猫咪，画画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林默渐渐需要专业的画具，他不好意思找林柏松要零用钱，所以会去外边打工，买一套便宜的将就，等用完了又去找日结的兼职。
林默喜欢在院里支个画架，一画就是一整天。偶尔抬起头来，四方的屋檐将天空框在画布里，有时是一两片云彩，有时是成群的飞鸟。
林柏松提着桶到后院接水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乱了林默的创作思路。等待水桶灌满的时候，林柏松会站在一旁看他。林默高高瘦瘦的，骨节分明，拿着笔在画布上点染的样子，还挺像电视里那些扎小辫的外国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