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可以偷偷把它藏起来。
夏瑾安没答,摇摇头。
在傅煜眼里,这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可以是不知道,也可以是不会被骂,他估摸着夏瑾安也说不清,索性没再同她说话。
那道笼在身上的影子消失,夏瑾安松口气。
*
晚自习结束,还没走出学校大门,一场雨落了下来,秋风顷刻间荡去九月燥意。
不知道会突然下雨,夏瑾安没带伞,沈叶馨的雨衣也是单人的。
商量一阵,她决定搭最后一趟公交回家。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还有一站到法院的时候变大,噼里啪啦砸着车窗。
地面迅速积起水洼,一脚一朵水花。
夏瑾安下车举着书包遮雨,快速朝家里跑。
到家,后背还是湿透了,薄薄秋衣贴在皮肤上,冻得人发颤。
杨丽琴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责备:“叫你把伞装书包随身带着非不听。”
夏瑾安拍打书包上的水:“下次我一定带上。”
“非要淋一次雨才长记性。”杨丽琴抱怨着,递给她一条毛巾:“快去洗个澡,别着凉了,感冒了人不舒服还耽误学习。”
她其实想说,有些雨确实要自己淋了,才会长记性。不一定非要旁人给自己撑一把伞。
可这话她还是说不出口,只好温温吞吞接过毛巾:“我去洗澡了。”
杨丽琴拿走她腿上的书包,替她继续擦水:“应该防水,没打湿书。”
杨丽琴的举动把夏瑾安魂给吓没了,她伸手夺书包,杨丽琴已经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绿色盒子。
这下再也没有母慈子孝的场面。
杨丽琴的脸已然沉下:“这是什么?”
夏瑾安不自然垂下眼,嗯了半晌,挤出两个字:“手办。”
“给你钱是让你买这个的?”
夏瑾安不敢看杨丽琴的眼睛,通过语气就能知道,一定吹胡子瞪眼的。
她小声说:“我们学习小组的人说好一人一个。”
“学习小组,什么学习小组?让你学习买手办吗?”
这话真刺耳啊。
夏瑾安攥紧手,眼底覆上一层朦胧,虚望着地面,努力不让泪落下来:“以后不买了。”
“丢了。”杨丽琴将小鸭子递上前。
朦胧视线里倏然出现一抹绿,小鸭子正望着她笑。
“不丢。”
小如蚊蚋的声音杨丽琴听得很清楚,用更大的声音问:“你说什么?”
掌心已被掐到麻木,其实是身体已经麻木,只有胸腔的火在灼烧。
她毕竟不是十六岁,只会一味逆来顺受的夏瑾安。
那团火越烧越大,夏瑾安抬起头,揩去泪,倔犟驳了声:“我不丢。”
杨丽琴没想到她会再次反驳,明显一愣,旋即拍桌而起:“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丢。”夏瑾安稍稍扬起脖颈,盯着杨丽琴的眼睛:“我又不是要买一大堆,就这一个,别人都有很多,我就要一个,为什么不可以。”
吼出这段话,夏瑾安肾上腺素飙升,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但,但疯子的感觉,很爽!
夏瑾安继续不甘示弱地看着杨丽琴,她总算为当年的自己挣脸了!
“行。”杨丽琴手一紧,突然泛笑看她:“好,很好。你不丢我丢。”
眼看母亲举起手,夏瑾安也不管了,扑上去就要抢。
只是下一秒,就听见清脆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
像什么东西裂开了,暴雨声也无法阻挡破裂的声音。
小鸭子落在瓷砖上弹跳两次,滚到电视柜下面。
头顶那颗小树苗落在夏瑾安脚边,断面豁口像锯齿,割得心脏猛地一疼。
争吵声终于引起夏骏华的注意。
他推开卧室门,只见夏瑾安夺门而出。
他其实早就听到了争吵,却还是面露疑惑,问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息的杨丽琴:“安安怎么了?”
杨丽琴瞪他一眼:“以为读高中,翅膀就硬了。”她弯腰捡起被折断的小树苗,手在空中颤抖:“还买手办,我看就是你给她的零用钱太多!”
夏骏华劝说:“出去看看,这么晚了。”
“她那么大个人,还能跑丢不成!”杨丽琴说着,还是起身去找伞:“都是你给惯的。”
*
整个老法院只剩雨声,没几步,鞋就被打湿了。
脚下如灌铅,腿有千斤重,夏瑾安跑不动了,走进篮球场,恍恍惚惚坐在乒乓球台上。
浑身被雨水浇湿,发丝搭在脸上,狼狈不堪。
只是比起秋雨凉意,似心寒更胜一筹。
因为这一刻,夏瑾安透过夜空,看见未来。
看见那份母亲拟好的“人生清单”,再次甩到她脸上。
学步开蒙、读书学习、考编订婚、结婚生子,相夫教子。
简洁、明了,一眼到头。
她也懂了重回高中的焦虑来自于哪里。
是她本就泛善可陈、按部就班的人生,又要再次上演。
就像那些改变不了的事件。
重来一次根本不会改变什么,只会让她再一次体会这压抑的八年。
这场奇迹,可真残忍。
夏瑾安心如死灰般闭上眼,任随黑夜将她吞噬,身体无力缓缓往地上滑。
还没落地,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她坠落的身体。
“夏瑾安。”
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夏瑾安顿感浑身发烫,心脏猛然一颤。
她后知后觉抬眸,望着少年深邃的一双眼。
那里面装着几分野性,闪着她眼里不曾装进过的明亮。
望着傅煜,夏瑾安好像突然就生了一场高烧,她看着这个这一世,上一世,妈妈都不喜欢的人,浑浑噩噩地想。
我要抓住这道光,将它放进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