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上级管理几乎已经成了矿工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几乎没人能想到,只要让代监工小小的出一个“意外”,班组长的二级权限就能开启。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停车找个地儿给代监埋了吧,好歹让他体体面面地走。”班组长沉声道,一锤定音,“害死代监的虫兽被咱们打死了,代监含笑九泉,公司那边也有个交代。”
“班组长说得对!”有人颤颤巍巍地接话,正是老当益壮冲在扫射虫兽第一线的老张。
“班组长都这么说了……”
“便宜那死太监了!差点害死老子!”
矿工们交头接耳起来,班组长轻咳一声,“就这么定了,每个人都把嘴巴管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清楚!”
“是,班组长!”众人异口同声道。
“不是……”有一道弱弱的声音说。
“什么不是,谁说的站出来!想给死太监陪葬是不!”老顾两手叉腰,瞪大铜铃般的眼睛扫视了一圈。
容絮举着一只手,讪笑道,“……是我。”
她吭哧吭哧地把代监工从磨矿机里拖出来,展示给矿工们,“代监没死啊,不信你们看,还会喘气呢。”
“这,真没事儿啊。”有个颤颤巍巍的声音遗憾道。
“睡得真香,我们在前面拼命,死太监搁这睡大觉!”一个矿工气得给了代监一脚。
代监身上的肥肉晃了晃,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几个矿工顿时摩拳擦掌起来,被班组长一手给拦下来,“好了好了,别真把他揍出事来,有力气去把车厢清理一下。”
几人欢欢喜喜地得令,边打扫还边说,“这虫兽也没什么可怕嘛,回去够吹一辈子咯……”
卡车忽然猛烈晃动了一下。
一个急刹,所有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车厢里登时响起一片哎哟哎哟的痛呼声。
卡车,停下了。
“谁把车停了?”众人面面相觑,看向滚到一边的代监工身上。
表带状的操作系统还戴在代监工短胖的手腕上,不在这个系统上操作,自动行驶的卡车是不会停下来的。
除非……外面有什么东西,强行将卡车停了下来。
发动机的引擎依旧发出打雷般的轰鸣,重型卡车纹丝不动。
容絮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咽了一口唾沫,把矿刀搂回到自己的怀里。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抓挠声在铁皮车厢外响起,容絮甚至无法判断具体的位置。
因为,四面八方都是!
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淹没了整节车厢,洞口的天空被一片移来的乌云遮蔽了光线。
那不是什么乌云,是一颗虫兽的脑袋!
杀了小的,来了老的,两相比较,被杀死的虫兽简直像是幼儿园的宝宝!
容絮和班组长对视一眼,高大的女人露出一丝苦笑,扔掉了手中的矿刀。
所有的挣扎只是徒劳,没有反抗的必要了。
也许此刻无数的虫兽正趴在车厢外,疯狂地拍打撞击着铁壁,只等冲进来将能看到的一切活物啃噬殆尽。
老顾手指颤抖,从防护服里摸出他的圆盘。投影里握着扳手的年轻人眉飞色舞地冲他打了个招呼,老顾轻轻地伸出手,抚摸年轻人头发的虚影。
呼吸面罩下,两行浊泪滑过脸上青灰的鳞片。
所有人都会死,容絮想。
临死之前,她的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老顾他们还有家人可以惦念,而她在这个世界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好想,好想回家啊……回家之后,她一定借来班上同学的那款射击游戏,把里边的虫族杀得片甲不留。
虫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想吃冰淇淋,再来瓶汽水儿,一定要橙子味儿的,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跑来跑去,跑累了就往外婆开的小卖部窗口下一藏,偷偷拽一包从柜台垂落下的奶糖吃。
外婆发现这个小小偷,也不生气,摸摸她的头,取下一串奶糖挂在她的脖子上……
回家吧,心底有个声音说。
推开这扇门,回家吧。
她听不见外界的骚动,仿佛置身于一个纯白的空间内,眼前只有一扇饱经风霜的木门。
推开它。心底的声音催促道。
容絮将手掌贴上木门,轻轻用力,木门吱呀吱呀地露出一道缝隙——
“轰隆——!!”
沉闷的爆炸声在耳边轰响,仿佛闷雷滚动。
车厢外的枪声震耳欲聋,火力攻势凶猛得铺天盖地一般,头顶上堵住洞口的虫兽抽搐两下,不动了。
饱受摧残的卡车车厢依然坚守阵地,为惊惶的矿工们屏蔽了流弹的纷扰。
容絮眨了眨眼,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连忙敲了敲自己的面罩,刚刚那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在这种生死关头也能一秒入睡?
耳鸣和车厢外的交火声是真实的,嗡嗡震动的车厢也是真实的,有人来救他们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如雨停,旷野上只有风呼呼刮过。
“喂、喂,”伴随着扩音器滋滋的电流声,一道欢脱清亮的年轻男声在车厢外响起,“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嗷!别打我队长!”
“咳咳,各位市民请注意,本次虫潮警报已经解除,请有序撤离避难所,重复一遍,请有序撤…嗷!怎么又错了,我照着疏散手册上背的呀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