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我又没看到。难不成与别人正聊着一些小秘密？”何立夏的手指滑上纪昀文的牌面，并没有多问，只是往某一张牌上敲了一下，“行了，到你出牌了，打牌开小差很容易被人算计的哦。”

何立夏扬眉一笑，似乎真的没注意到聊天内容。纪昀文早已恢复镇静，把手机塞回衣兜里轻松地笑笑：“你又不会算计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算计你呢？”

“那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觉得你不会算计我呢？”

纪昀文看着何立夏，一歪头，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那你先猜猜我会不会好奇呢？”

“那你要不要……”一想到接下来的话，就跟套娃似的，纪昀文即刻忍俊不禁，何立夏也杵在旁边一阵乐呵。

“还打不打牌了？”何妈笑骂着，手抬起，分别往两人脑门上敲了一下，“要不要我拿个计算机给你俩再仔细算计算计？”

“不了不了。”纪昀文往何立夏背上呼了一巴掌，“快，这会儿到你出牌了。”

到底是火气熏人，还是夜色醉人，但无论哪一种，三人玩到深夜，均已迷糊了起来。

何妈约了她的小姐妹早上去逛庙会，就先起身收拾一番回屋睡下了。

堂屋中便只剩何立夏与纪昀文两人拢靠在火炉边，其实纪昀文也困得一个劲儿地直打哈欠，手里的牌却还是紧拽着，同何立夏玩着小猫钓鱼的游戏。

“哎，你困得都快成斗鸡眼了。”何立夏笑笑，拿过纪昀文手里的牌，“上楼去睡吧。”

“没关系。”大概是真困迷糊了，有些话纪昀文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我就想和你待一块。”

“待久了也会腻的。”何立夏话语放得轻缓，他索性上手扶正纪昀文的肩膀，打算把他拉起来，“快上楼吧。”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他都因为这么一句话而闹起了脾气，原本单纯扶上肩膀的手，纪昀文回握住，顺势起身，两手张开便把何立夏抱了个满怀。

嘴唇贴近耳朵，他想说，我不会。可是说完之后他又担心何立夏会说，我会。事实却是，他一点都捉摸不透何立夏对于自己这些举动，这些言语的真实想法。

似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无法窥探得到。

那到底是他真的从来没细想过，还是……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抱着么？”何立夏的声音又在耳边轻轻地响起，随即是一声叹息，“万一老妈出来看到，还以为咱俩这姿势是要打架呢。”

何立夏的妈妈。

像是一剂猛烈的镇定剂，扎进皮肉里，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何立夏站在原地没有动，手臂始终是下垂在身体两侧的，纪昀文松手，与何立夏拉开了距离。

抬眼，何立夏依旧是笑着的，那样的灿烂，那样的温柔，似乎又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忧伤。

他在忧伤么？又在忧伤什么？

还是说，忧伤着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你……”何立夏犹豫道，“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有。”纪昀文摇摇头，总觉得何立夏似乎别有所问，可他仍然不敢确定，便只是反问一句，“你呢？”

“我就是想说，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去逛庙会。”何立夏抬手揉揉纪昀文的头，“好好过年，别总是想这么多。”

闭眼，享受着何立夏的触碰，再睁眼，他的表情与往常无异，仿佛刚才的那阵怪异之感，只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了。

大抵真的是困懵了吧，纪昀文这么想着。

“你不睡么？”纪昀文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往楼梯处走去。

“我收一下火就来，不然睡觉的时候会很闷。”何立夏朝他摆摆手，“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好吧。”纪昀文悻悻地应了一声，房间的门他半开着，脱下外套人就往床的里侧躺下。纪昀文转过身，脸正对着门缝，什么时候何立夏上来了，他一眼就能看到。

可等得他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了，也久久不见何立夏的身影。纪昀文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会如此执着，似乎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只有在睡前多看上何立夏几眼，那股不安才不会被带进梦里。

说来也好笑，纪昀文并不喜欢做梦的感觉。不管是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在那样一个全然虚构的环境下，他的情绪却是自己所不能控制的，或喜悦、或悲伤、或恐惧，都会在梦里被无限地放大。

梦是假的，可醒来后脑海里所残留着的那些情感，却是真的。

所以纪昀文在床上强撑着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开始想着别的事情来保持清醒。迷糊中，他忽然记起电热毯没插上电，可他又不想起身，身子便在被子里蛄蛹一阵，挪到床的外侧。他想着索性先暖一会儿床，等何立夏上来再挪回去的。

从纪昀文睡上何立夏床的第一天，他就一直被分在里侧的位置，一里一外共有两个枕头，外面的枕头除了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还有何立夏身上独有的肥皂香，那是要比被子上更浓烈的气味。

眼睛下意识瞄向屋外，何立夏仍旧没上来，纪昀文只纠结了几秒，随后头一偏，就把整张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想要努力克制住，却又用着无法抑制的肆意的喘息，长长地、慢慢地、深深地吸着枕头上残留着的、独属于何立夏的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对于有关何立夏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猛烈的渴求着。

他不怕被喘不过气的感觉溺死，他只怕自己这卑劣、龌龊的心思被何立夏发现，再也不理他了。所以此前，他一直在拼命地克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敢对他本人，对他身边的东西触碰太深，他就怕何立夏会多想，怕他会露出嫌弃的目光。

可是，今晚，就在今晚，明明是烟火灿烂、笑声不歇的夜晚，纪昀文总有些心慌，他似乎真的被什么东西醉倒了，不过几日未能靠坐在一起，他就开始疯狂地想念着，也贪恋着何立夏身上的味道。

可他不敢，面对何立夏那双黑里扑闪着光点的眼睛，一如初见时，仿佛盯久了，就能洞察他的一切心思。所以他不敢望得太久，也不敢把他抱得太紧。

他只能靠着缝隙，用眼睛透过那扇自己撑开的缝隙，怯怯地又怀满期待地候着何立夏。只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拽着枕头，蜷缩起身子，让自己短暂地溺在这股味道里。

一阵剧烈的心跳过后，纪昀文的手还在虚虚地拽着枕头角，他露出一只眼，继续看向门缝处，还是没等到何立夏，就被一阵疲惫感压住，沉沉无知觉地睡了过去。

他以为心里的不安出除不去，他会做不好的梦的。实际上，他一夜无梦直到天光复现。

在一阵细微如翻身的动静里，纪昀文醒了。他一直都是大脑先清醒过来，然后再是四肢渐恢复知觉，眼睛总是要拖到最后，慢慢不情愿睁开的。

在闭眼似睡却意识清醒的间隙，纪昀文没有任何动作，但他能感觉到一股热气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人正面向着他，且那张脸在向自己的脸无限贴近。

近到对方就像是贴在自己耳边呼吸一般，每一缕气息都似烟花，在他耳边炸开，火花溅落，熨得心尖发颤。

是何立夏。何立夏呼吸时，有一个小习惯，若他心里在想着事情，那么他的呼吸就会忽轻忽重。原本是不易察觉到的，但若周围足够安静，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何立夏身上，慢慢地，就发现了他这样的习惯。

何立夏是醒着的。纪昀文听见了一声轻笑，他不仅看着自己，还一边想事情一边笑着。

如此近的距离，若是立刻睁开眼的话，应该是能与何立夏的目光对上的吧，也能把他的脸，他那一双因笑容弯着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的吧。

想着，纪昀文就想立刻睁开眼睛。

但如果速度过快，又会有他刚才在装睡的嫌疑。纪昀文思考了一下，尽量自然地抬起手揉着眼睛，故意打起哈欠装作刚醒过来的样子，眯眼赶紧看向何立夏。

有些出乎意料，何立夏是闭起眼睛的，面部肌肉看起来也很放松，全然没有笑着的痕迹。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是他残梦未散的幻想？可他确定自己没有做梦，确定自己是醒着的，但他还是动起了怀疑的心思。

于是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手劲还挺大，脸上开始泛起疼痛感。

这时候，何立夏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也是抬眸先望到纪昀文，眨眼缓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怎么一大早醒来，就先开始掐自己脸啊？”

“啊？”纪昀文反应一瞬，“啊……醒神，我怕我又眯着了。”

“没关系，反正也用不着上学，你想睡就接着睡呗。”估计是觉得两人的脸贴得实在太近了，何立夏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是说今天带我去逛庙会么？”纪昀文老早就醒了，所以他一点也不赖床地跟着爬了起来，身子稍微往后一倾，背就靠上了墙。

睡着之前他分明是躺在最外侧的，除非何立夏给自己挪了位置。但这似乎只是一件再细小不过的事情，也许是自己无意识翻身挪进来的，所以纪昀文没开口询问。

“那是要在家里吃完早餐再去，还是出去吃？”何立夏拾起床边的衣服往身上套着，抽空打开手机瞄了一眼，“现在还早，才七点半，最早的演出也得到九点才开始。”

“那在家里吃吧。”纪昀文掀开被子也准备下床，何立夏眼睛没看他，但手已经从床脚捞起衣服递到纪昀文手上了。

“汤圆还是饺子？”何立夏又问。

“饺子吧。”

纪昀文不仅不反感何立夏剥洋葱皮一样的询问，甚至得说，他是享受的，他很喜欢何立夏询问时微微上扬的语调，这总不禁让他联想起向上竖着尾巴的小狗，歪着头，似乎在巴巴看向自己，期待着回应，会让人有一种想要扑上去揉他脑袋的想法。

“我还以为你不挑食，会说随便呢。”何立夏笑笑，蹲在地上系着鞋带。

“那是相对的，饺子要比汤圆更好吃。”纪昀文的眼神在何立夏头顶盘旋，手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我也这么觉得。”何立夏拔高身子，一手拉开门一手推着纪昀文的背往外走，“那走吧，咱下去煮饺子，我可爱吃玉米猪肉馅儿的了。”

心里琢磨的小动作被迫打断，纪昀文只能蜷缩起手指，用指缝夹着何立夏的衣角，跟着他一块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