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脱口而出,男生略显急促,纪昀文保持平淡,都在为着自己争辩。
被纪昀文的眼神唬住,男生就把目光转到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何立夏身上,说:“你就是撞到人了......你看,我的脚被磕破了。”
一条破洞牛仔裤,其实不卷起来,也能看见里面的伤口。
“那我衣服也被蹭破了呢,还是新买的。”纪昀文显出些许不满,对于对方的故意为之,他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唉,你俩先别争了。”何立夏左看一眼,右瞄一下,“先别管是不是故意的了,先去医院检查检查再说吧。”
“也行。”纪昀文的眼睛扫视着男生的腿,“医生的诊断可不会说谎,到时候就知道伤口究竟是不是新的了。”
“那走吧,小兄弟。”何立夏直接上手揽起男生,准备把他扶起来。
男生有些抗拒地把何立夏的手推开,这会儿也不敢盯着他看了,眼神就紧紧地抓在地上。
“不,不用了。”男生说得有些支支吾吾,“腿是很疼,但我觉得没太大问题,你们,你们赔我点医药费就行。”
其实纪昀文也没做什么,冷脸摆一下谱,男生顿时就沉不住气了,应该没怎么做过这活,表现得畏畏缩缩的,眼睛也一个劲儿地闪躲着,就差把“我就是骗子”这五个字印脸上了。
瞅着男生那眼神一瞄再一瞄的心虚样,何立夏渐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我靠......这哥们真是碰瓷儿的啊......”何立夏身子后倾,同纪昀文咬耳朵,“你看他那心虚样。”
“是啊。”纪昀文把胳膊肘顶上何立夏的腰窝,“让他在这慢慢演,咱们走吧。”
纪昀文说这话时,没有刻意避着男生。见两人扶起旁边的自行车就要走,他忽然慌了起来,手猛一下揪上何立夏的裤腿,跟买菜似的讨价还价着:“先别走!那个,给一百就好......”
两人收回眼神,没搭理他,推着往前走去。
“五十!五十可以吗?”顾不上害怕,男生又揪着后边纪昀文的裤腿子,“你们也看见了,我就蹭破了点皮,给我买药膏的钱就行......”
走前边的何立夏这时转过头,叉腰无奈地笑笑:“哟,当我这儿买菜呢,还讨价还价起来了?我看你有手有脚的,做点什么不好,专来找我们碰瓷儿?”
“不是......真,真是你们撞的......”连反驳的语气都发着虚,何立夏更不可能相信他了。
“哦,所以呢?”纪昀文淡淡地问道,“有谁看见了么?”
再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男生忽然低头不说话了。
“演这么拙劣,回去再练练吧,小骗子。”何立夏勾嘴笑笑,朝纪昀偏头,示意他上车走了。
叮铃一声,自行车驶入柏油马路,在拐弯之前,纪昀文回头看了一眼,没人搭理的角落,男生灰溜溜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这么一直站着。
看不见男生下一步动作,自行车就拐弯没入了另一条岔道。
车被停在明叔店后边的小院子里。年末,天也愈发冷着,小院里架起的木棺便多增了些数量,有些上边还披着未刮干净的树皮渣子,没抹上黑漆,看起来也就不那么吓人了。
很多生了病的老人,冬天里,一不留神就得遭殃。春天很快就来了。但对于没抗过去的老人来说,或早或晚,春天永远不会来了,就这么停在跟前,盼着,看着,然而怎么也碰不到了。
“不进去打个招呼么?”纪昀文跟何立夏直接出了院子。
“那老头这会儿正眯觉呢,反正晚点我们还得来一趟。”
桥面上有几个大水洼,何立夏忽然在旁边蹲了下来。
“你这是?”纪昀文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刚才摔一跤,发型都给弄乱了。”何立夏手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解释着。
“能不能体面点......”纪昀文叹口气,揪着帽兜把他提了起来,“转过来。”
“干嘛?”何立夏正对着纪昀文。
“不干嘛,抓着你头发玩儿呢。”纪昀文上手扒拉起何立夏的头发,按照记忆里的模样给他复原了一下。
脑子想着如何如何,手却跟刚长出来似的,说着是弄造型,实际跟胡乱抓了一把没差。
但何立夏头发本来就硬,也不是很长,随便抓几把,反而有一种随性的感觉,还挺配他那张桀骜的脸的,尤其是两颗不对称的虎牙露出......
意识到眼睛又开始不自觉乱瞟起来,纪昀文赶紧撇开了脸。
“迟了......”何立夏也揉了一通纪昀文的头发算作回应,“啧,看就看呗,心虚什么?”
“自恋。”纪昀文嫌弃地吐一下舌头,继续往前走着,把何立夏甩在了后边。坦白来说,目光对上的瞬间,他确实心虚了,并且很严重,心都快蹿到喉咙口的那种。
直到安稳坐上公交,心跳才复归平静。狭小的车厢内,人跟泡发了的面条一样,黏糊糊地挤在一起,尽管在冬天,那种感觉也并不好受,车窗紧闭,不通风,便有一阵臭烘烘的味道,还泛着一股十分别扭的热气,像多年未洗的裹起泥垢的衣服烤出来的味儿。总之沾身上,就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难受?”何立夏身靠椅座,罩着纪昀文的半边身子。
“有点......”纪昀文的嘴没敢张太开,鼻子也在尽力地小幅度吸气,他抬眼看着何立夏,“我可能有点晕车。”
“稍微忍一会儿吧,大概还有几分钟,我们到集市那边就下车了。”何立夏揽住纪昀文,手搓了搓他的胳膊,“确实有点挤了......你往我这边靠靠,缓一下。”
纪昀文没说话,一歪头,半个身子的力卸在何立夏身上,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后来发现他的胸脯很结实,身子也站得稳稳当当,便下意识地放松了身心,任由他揽着。
衣服大概是和被子用的同一种洗衣粉,鼻子贴近衣服,立刻能嗅到熟悉的清香,闷热的臭味被格挡开来,那种恶心感便也消减了不少。
尽管没发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车就停在了集市旁边,何立夏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他下了车。
纪昀文不明显地撇撇嘴角,对于短暂的触碰并不满足,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默默跟在何立夏身后舒缓着情绪。
“先去买衣服吧。”何立夏提议,“逛一会儿,我们再去吃东西,可以吧?”
“我都没问题。”反正头还发着晕,他暂时也没什么胃口。
县城里,纪昀文就来过一两次,对于路况并不很熟,何立夏带他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路过一家卖自行车的店铺,何立夏随口问道:“记得早之前你提到过想买自行车来着,要不进去看看?”
“你这是......”纪昀文眯了眯眼,“想赶我走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何立夏无辜地摊开手,“看你怎么方便怎么来,要不嫌弃,一直搭我车也行。”
“暂时搭你车吧。”对于何立夏,纪昀文的厚脸皮已然炼得炉火纯青,“自己买一辆,还得两脚蹬,太麻烦了。”
“就知道你拿我当免费车夫呢......”何立夏也无所谓地笑笑。再往前走一段,有几家服装店,他带着纪昀文随便进了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