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不好,不过目光穿过门框上玻璃的一瞬,便精准定位在那人的身上。
侧影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宁回盯着许久,耷拉下脑袋,嘴角突然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无声地笑了笑。
病房内,沈潮披了个病号服,正坐在病床上,拿着手机库库一顿发。此时屏幕上早已好一长串单机消息“小师妹,你不是说宁回回来了吗?”
“小师妹,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把他弄来,师哥重重有赏!”
“林可,你不是说他答应来看我吗?”
下一秒,小师妹也不叫了,虚假的同门情谊。
“怎么还不来,林可!”
“人人人人哪去了?早知道我就该去实验室逮...”沈潮抱怨个不停,甚至火气还有点大的炸毛。
字还没打完,沈潮便看到了外面的人影。于是他这才从坐变躺,又把白被子往上拉了一截才向外喊道,“王妈,我醒了把粥放进来就行。”
宁回呆住没动。
“怎么了王妈?干嘛呢?”里边的人不耐烦地又喊了声,“我都没几天好日子了吃个粥还不行吗?”
宁回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沈潮忙咳嗽两声,装作病得眼花的模样,“哟,这谁呢?”他揉了揉眼睛,故作惊讶,“宁回?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声招呼,师哥好去接你啊。”
他瞧着这场戏,面无表情道:“你这副样子能去接吗?”
沈潮忙打个圆场,“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小问题,最近降温急,感冒而已。你回来早发个消息我这会都接上了。”
宁回没说话,依旧目光冷静地打量着眼前人。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你师哥了?”沈潮将扒人脸上的目光放到了他右肩挂的黑色背包上,“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他这才回话,“没带,这是我没发完的传单。”
见人狐疑的神色,他利落地从包里抽出一张递了过去,“你以为是什么?”
还真他娘的是传单!
沈潮瞧着那花花绿绿的老土版面,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宁回吸了口气,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喉咙仿佛在进门之前就被夹住了,尤其是道别,声道肌肉似乎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发出声。
“等等。”沈回急得大声将此人喝住,到嘴的猎物可不能跑,他继续说,“宁回,我们在一块儿那么多日子,好歹有一点情分,你都不来看看我,啊?何况我现在真的不行了。”
眼前人分明生龙活虎,宁回不为所动,“你死了我出钱给你买个棺材,也算全了同门情谊。”
“我死了你就一点也不难过?”沈潮眉头拧成一团,“再说你能买得起什么好棺材,再怎么也得豪华上档次睡得舒服才行。”
“不难过。”宁回低下头,嘴角勾起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喜欢的人像个大小姐,整个人极为讲究不说,哪怕是变成一堆没有高低贵贱的烂泥巴,也得用好看贵气的盒子装起来。他转身欲走,“走了。”
“等等!”沈潮快急得把白被一掀,翻身就要下床追出去,但是想到什么,又立马缩回床上将自己盖得严实,大声喊道:“宁回,我真的不行了!宁回!”
短短几秒,他已从床边走到门口,确保自己逃脱了捕猎范围,他才转身望着床上的人,“别装了,沈潮,至少病号服换个一套,别扯个上衣出来就搭起戏台子来演。”
没错,沈潮此时只穿了病号服的上衣,下身穿着他自己的高定黑色西装裤。
关于床尾挂着的名字,宁回想了好一会才有点印象。
好在他现在确信,这间病房既不是他这混账师哥申请来的,也不是花大价钱抢来的。
宁回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翻了下群成员。嗯,这人把他真正生病的小师弟赶出去,自己躺上边,临时来演了一场让人怜惜的病患。
“幼稚。”
想到这,宁回才冷骂了句。他知道沈潮有钱但做不出花大钱买病床,占用公共资源这种龌龊事。不过这种损招——委屈一下他那年少涉世未深的小小小师弟,他倒是熟练得很。
“骗你干什么呀?”
“我真的不行了。”沈潮全然没听见骂声,拧着眉。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染了那病毒,之后就不行了。”
“那方面不行了,你要对我负责。”
“......”
宁回知道,他在拐着弯提那年的实验事故。那次实验事故惹了灾祸,他有脱不开的关系。研究所也没深究其原因,只是索要赔偿后草草封闭了实验室。最后听说沈潮读博延毕了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
不过也恰好是那次事故,心怀愧疚的宁回破天荒地主动选择外派,他是广东人,最后去了更北的长春。
“你......”宁回也是知道那毒的,他没有立刻质疑,那场事故后师哥沈潮确实也病了一阵子。
“真的,宁回,别走了,我说的是真的。”沈潮心情太过激动,快要语无伦次。
因为愧疚,他虽不联系沈潮,但是每次在他生日和新年都打一笔钱过来。
这里不是私人病房,躺在这里治病的老人刚开始乐呵着各忙各的,撅着小嘴吃着老伴儿送来的苹果。
听到后面,两人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并且越发奇怪。直到听到不行两字,才瞪着眼睛,扭过头来打量着两人。
“这年头小伙子玩得真开。”老头靠在他老伴耳边嚼舌根子。
老伴点点头,“看来人老了稍微活久点,就什么都见得到。”
几位病友纷纷对此事喜闻乐见。
不管外界作何反应,嫌恶也好,笑话也罢。沈潮毫不在意这些,迎着这些怪异的打量,从始至终,他的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一人,“宁回,我等了你三年,三年呐,人生有几个三年?初中,高中,硕士都是三年,这一个三年就是人生一小段,再多几个小段人生就又过去一小半,一大半。你说,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宁回没说话,对视上那双明亮而又执着的眼睛,心脏狠狠一颤。
“就一点也不想?”这喊声不甘心地颤抖着,沈潮脸色暗下几分。背后的那双手倏得抓紧被单,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揪起来。
发丝盖住了宁回的神色,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开口答道:“不想。”
沈潮冷呵一声,揪着的心缓了一会才舒展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事故,还有你那个永远做不成实验,永远写不出来的文章,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如同锁链般勾住了他的脖子,宁回往外走的步子再次停下。话只说了一遍,但是这声音在脑中回响了千万次。怎么会不想知道呢?一个学者永远做不出他课题的原因,就算这个原因在摆在地狱里,他也要伸手去探探究竟。但是…
沈潮:“留下来,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