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年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正是刚才他一路走来怕踩坏了的东西。
原来这些都是沈季秋打算出展的东西啊……
路时年仔细地环顾院子一周,这才注意到院子的陈设和上次来的时候大有所不同,原本的小仓库间被改造加大了空间,新陈设出了一个展览区,布置好几个空白的展台,上边摆放的有很多其他艺术家的作品。
但最近他也从未听说过沈季秋要办展览。
“我这就去搬。”
路时年丝毫没有犹豫地应承了下来,想到刚才脑子里想歪的东西,连忙暗中啐了自己一口,十分乖巧顺从地自愿充当起了临时搬运工的角色。
他蹲下身来,一件一件地轻轻拿起那些艺术品,又仔细地瞧了瞧上边小小的铭牌,都是一些他从未听过名字的艺术家。
路时年有些不解,这位沈老师倒是很少会在家中办展览,大部分情况都是海外的艺术展争先恐后地向他发出邀请,但是此人脾性又古怪,总是会去一些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进行自己的作品展览。
他又注意到了,每一件艺术品上果然还有明晃晃的标价。
这说明这些都是商业展览品。
沈季秋看到了他脸上迷惑的表情,淡淡说道:“我正在筹办一个商业展览。下个月就会开展,这些全都是售卖品。”
果然是这样。
沈季秋这话也并非是在向路时年解释些什么,上面的艺术家,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路时年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些作品都是十分具有灵气的雕刻,有些虽然技法上说不上是十分出神入化的境地,但是在想象力和创造力方向却都独具一格。
在外行人看来,上面的标价对于一个新人艺术家来说或许过于昂贵,但是路时年却知道,只要假以时日,这些作品的主人只要继续在领域深耕,必定会有才华名声大噪的那一天。
而沈季秋将这些作品都集中在自己家中参展,提携新人的意思十分明显了。
沈季秋淡淡地说道:“许多十分有潜力但是却被埋没了许久的青年艺术家的作品,这些人还是需要被发现的机会。”
沈季秋除了沉浸在自家院子和出国参展之外,也常常会顺手就收集来一些这样的让他欣赏却还几乎没有任何名气的小艺术家的作品。
沈季秋在圈子里已经提了不少大艺术家了。
鲜少有人知道,如今好几个国内知名的艺术家,他们最初的展览就是在沈季秋的家中。
路时年用十分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正认真工作的沈季秋,察觉到对方抬眸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地连忙低下脑袋,继续手中的活。
他搬运得十分小心,每一个作品背后都是创作者的精神世界,是不容许任何人轻易损坏和亵渎。
但是心中也有一个小小的期待,上次沈季秋将他的作品要了去,难道也会在里面吗?
路时年一件件地搬运着,眼睛的视线也不断地在四处搜寻着自己作品的影子——
然而路时年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上次雕刻的那个作品被沈季秋放在陈展台上,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他微微垂眸,像是一个不被老师看重的学生,默默反思着果然是自己的水平不行,不足够让沈老师摆放在这种等待伯乐的商业展览区。
直到所有的展品全部搬运完了,果然也没有看到自己雕的那座。
他忍不住有一些失落。
所以他的那尊还是没有太大的被挖掘的价值吗?
路时年眼底的暗淡被沈季秋收入眼里,清冷淡色的眸子里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沈季秋清冷的眸子里无甚波澜,淡淡说道:“你也想自己被摆在这里明码标价?”
路时年脸红了一会,摇了摇头,却又不好意思地回说道:“我雕得还太差了没有摆放在这里的价值。”
沈季秋线条分明的脸上微妙地紧绷了些许,清隽冷白的脸上严肃得像一尊雕塑。
额头的长安将他的眼睛藏在阴影里,虽然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路时年明显感觉到了一丝的冷意。
他不明白,沈季秋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不悦。
过了许久,沈季秋才扔给他一个画笔,头也不抬地指着地上一对奇形怪状的白石膏,发出指令一般说道:“随便挑一个,然后用这只笔给它们画上任何你想画的东西。”
路时年看了一眼地上,迷茫地问道:“不用重新雕刻吗?”
沈季秋冷冷回道:“不能改变原雕塑的形状,其他任你发挥。”
路时年垂下脑袋,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石膏,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呼喊着“拿起它们,大胆地渲染上你想要的色彩吧”,他轻轻应了一声“好,我试试。”
沈季秋发完指令就不说话了,在另一边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和上次一样,路时年拿起笔,仔细琢磨了许久,但脑子里不可抑制地突然浮现出十年前眼前那星空下画的顾寻的背影来。
嘴角莫名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手已经顺着心中所想的,根据直觉挑了一个最不规则的石头,开始在上边肆意地挥霍着颜料。
在这样的不规则平面上画画,和在纸上画画的手感十分不一样,但是路时年自小的绘画基础和底子就打得十分扎实,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常常在各大少儿艺术展中获奖,这是让他妈妈也无比高兴且支持的事。
很久没有的感觉了。
路时年在上面随心所欲的画着自己想象的世界,画笔在他灵巧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线条和色彩的融合,一切都活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沈季秋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的,看到他画的东西,神情突然有几分古怪。
声音清冷而淡淡,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路时年,你为什么会想进娱乐圈?”
这个问题把路时年给问住了。
关于自己认错人然后追了秦恭十年的事,实在不好说出口来。
任由谁听了都会觉得无比愚蠢。
沈季秋见他久久不说话,清冷的眸子闪着一丝遗憾。
“你今天不该是站在这里的。”
沈季秋突然这么说道。
声音虽然清淡没有情感,但听在路时年的耳朵里,却如同一口沉重无比的千斤重的钟撞在他的心上。
无数过去沉迷于艺术的日夜从眼前浮现。
走错的路,选择导致的不同人生,成了没有办法挣脱的枷锁。
路时年苦笑了一声:“很少有人能有那么多选择,更多的事本就……身不由己。”
沈季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眸子里毫无波澜,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气的物体。
路时年被他看得有几分发毛,正想要问沈季秋关于自己画的这个石膏的评价,可沈季秋却突然开口说道:“你走吧。以后也不必来了。”
仿若一盆冷水当头泼来。
路时年脚底腾升起冷意,心中不解,迷茫地看向他。
沈季秋却别开了脸,继续着自己手中的事,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不适合这里。”
路时年清澈得眼睛里聚满了忧愁,这里已经是他唯一能接触到幼年梦想的地方,也是离他心里的世界最接近的地方,他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惹到了眼前的大艺术家,也不知道为何他的态度会如此多变难以捉摸。
路时年试图去和沈季秋沟通,磕巴地说道:“沈老师……我哪里错了?您可以告诉吗?”
沈季秋那张清隽冷白近乎得透明的脸上,却十分难得地也有了一丝遗憾的笑容。
他淡淡说道:“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你在这呆久了,只会影响到你必须要做的事。既然你有不得不做的事,那就该把目标障碍都清除掉,这里对你来说是障碍。”
路时年恍然领悟,他的心思全然被沈季秋看出来了……
的确,每次从这里回去后,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让心情平静下来,失眠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但是他一直将这些事当做自己的秘密,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来。
行差踏错的人生,已经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依旧很多事情没有办法按照他所希望行进的路线发生,若是在更早以前,或者是在将顾寻错认为秦恭之前,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路时年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沈季秋许久,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和他道别:“我明白了。多谢沈老师的提点,若今后还能有机会,我还是很期待能再次见到您。”
礼貌地和他说了一声“再见”,路时年怀着惆怅的心情转身离开了沈家小院子。
离开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那座玻璃房子建筑。
再过一个月,就会有不少青年艺术家在这里被沈季秋所发掘,或许还会出来新的优秀的大师,只是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现在,他的身份是星澜的普通的新人演员。
这些喜欢的事,总得到有足够的自由的时候,才能追逐。
心中暗自喟叹,有朝一日,或许还能再回来。
抬起头,刺眼的阳光照耀在脸上,路时年知道前方的路还长着,但是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明天,将会带着自己最好最有精神的面貌,进入一个全新的剧组。
说他完全不紧张是骗人的。
为了这个剧,贺建国几乎是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他的片酬虽然要的很低,但是他感觉得到,贺建国对这部电影的喜爱和所投入的心血,丝毫不低于当年自己对于艺术的喜爱。
他也必须放下一切障碍,心无旁骛地投入,至少不辜负他人,也不辜负自己。
路时年往公司宿舍走着回去了,他突然脚步加快,已经不带留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