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嬷嬷当众宣读:“臣女苏绾,叩见太后、皇后、贵妃及众位娘娘。因病不能言,请恕臣女无礼。”
“你就是那个‘活过来’的苏家女儿?”太后懒懒抬眼。
苏绾点头,不卑不亢。
“一个哑巴,竟也能在后宫兴风作浪,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太后冷嗤一声。
苏绾心里一紧。
果然,今日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召见,而是兴师问罪。
左侧贵妃上前替她解围:“太后明鉴,苏绾病重初愈,一度失语不能自辩。她身世坎坷,实不该受此苛责。”
话音刚落,居右的皇后轻笑着刺过来:“贵妃真是好心肠,连祸水也替人洗白。”
皇后眼神一瞟:“这个哑巴可不简单,她与温念狼狈为奸,蛊惑圣心,意图乱政。”
复又眼神一哀:“连臣妾都差点栽在她的毒手,若不是女官苏沅芷忠心舍命护驾,恐怕臣妾,此生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了。”
旁侧妃嫔冷嘲热讽:
“反贼温念的过门新娘,怎可能干净哟?”
“妾还听闻,苏家这位庶女,小小年纪,手上沾满亲人鲜血,了不得!”
“阿弥陀佛,可不止这些,听说她身边围绕好几名男子,狐媚子一个。”
太后斥道:“都给我住嘴!”
妃嫔噤若寒蝉。
太后眼眸一沉,“苏绾,你可有话说?”
苏绾张口想辩驳,吐出微弱的“我……没……”几个字。她愤怒极了,明明冤屈深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事情还要追溯到半年前。
温念在黄河渡口被伏兵偷袭,侥幸捡回一条命,狼狈归京。自此,他密谋顶替温如初,暗布权臣,操控朝局,一步步推进他的野心。
可温念忙于入阁,清除异己,对皇后渐渐疏远。曾经枕畔私语,变成如今冷眼相待。皇后心有不甘,于是悄然放出绯闻谣言,意图以“咱俩之事天下尽知,你躲也躲不掉”的强盗言论,企图逼迫温念回心转意。
结果,此举未得半分拉回温念的心思,反致太后龙颜震怒,皇家最在意的就是颜面。而温念为了息事宁人,只得顺水推舟,向太后承诺娶苏绾,以堵悠悠众口。
从温念公开答应迎娶苏绾开始,皇后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她因嫉妒而生恨,不断挑头找苏绾的毛病。事发后她一边派人调查苏绾杀害苏沅芷一案,一边竭力撇清自己与温念的关系,力图自保。
直至温念遇刺身亡。
皇后大为震惊,不是为温念之死,而是疑点重重:怎么“温念”其实不是“温如初”,而是一个冒牌货?
她细细一想,诚然如此。温如初年仅二十三岁,不似温念那般沉稳狠辣,老练成熟。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可恨过去她被贪嗔痴妄念冲昏了头脑,竟然看不穿这样浅显的骗局。
随之各种情绪翻涌而来,嫉恨、惶恐、悔意、愤怒……搅得她夜不能寐。更令她坐立不安的,是皇帝突然要召苏绾入宫。
她隐约感觉到,那些掩盖多年的秘密,正被人一层层揭开。而那个身份低微,“柔弱不能自理”的苏绾,竟成了风暴中心的焦点。
皇后决定孤注一掷。
她要把所有罪名,一股脑地推到苏绾身上。只要苏绾一死,真相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皇后冷嗤道:“你还有何狡辩?女官苏沅芷,为了阻止你这个妹妹的狂妄野心,试图上门规劝。可你半分听不得,竟对她起了杀心。”
“你先是奔走翠微宫,企图联合贵妃闹事,不料被魏公公撞见,将你拿了下狱。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打伤守卫逃狱,直接杀到本宫寝殿,当着我的面,一刀捅死了苏沅芷。事发后,你又逃进翠微宫,死活不肯出来。”
“再后来,温念借着婚娶的名义,将你带出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温念那个逆贼,最终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而你呢?立刻摇身一变,做了什么将军的姘头,成为‘救苦救难救世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本宫清白一身,受人诟病非议无所谓。可怜我那女官苏沅芷,红颜殒命于亲妹之手,哎哟~”
一番言论,半真半假,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连皇后自己都相信了。
她捏着帕子,涕泪汤汤,横流涕而长嗟。
嬷嬷适时递上干净的巾帕。
众妃嫔心知肚明,都跟着装模作样假哭。
太后不忍卒泪,伸手召来皇后,拉着她的手,长叹一声,“苦了你这孩子了。”
老太太拍着皇后的手,道:“你莫怕,哀家替你做主,一定不叫歹人得逞。”
转身抬眸,吩咐道:“来人呐,先掌嘴二十。”
立刻就有嬷嬷上前,抡圆手臂就要扇苏绾耳光。
宫里的嬷嬷,手段比外府的狠多了。后宫这群惯于伺候主子的老人精,哪个不是在刀口上练出来的阴毒本事?
一盆水,一根簪,一碗药,叫人疼到骨头缝,五脏六腑都要吊着。外皮完好无损,一点血丝都看不出。
苏夫人那套扎针的手段,也不是自创的。她是跟宫里嬷嬷学到的真本事,那一手针法,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不用刀,也能叫你死个干净。
吓得贵妃上前,扑通一声跪道:“不可,不可!苏绾有冤,老祖宗明察!”
苏绾一看,情况万分紧急,再不出手反抗,怕是难以逃脱困局。
她手里紧紧捏着袖管,那一沓信笺,是她最后的命脉。
“冤枉……”
苏绾跪地,将信呈出。
这些密函,是她从皇后寝殿净水室的暗墙机关掘出的。
当时现场乱作一团,皇后与苏绾争吵不休之际,一旁的无霜眼疾手快将信件藏进怀里,结果被苏沅芷以匕首直刺后背,滚烫的鲜血浸透了多半信笺。
当无霜的棺椁被送回苏府时,苏绾几近癫狂,执意要开棺验看尸首。棺盖掀开的刹那,那张苍白的面容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她颤抖着手,抚过无霜冰冷的脸颊,一寸寸为故人整理遗容。忽然指尖触到胸前硬物,正是无霜以性命护住的铁证。
彼时皇后趁苏绾与苏沅芷争执,从暗门仓惶遁走,根本无暇顾及那些书信。她尚存幻想,指望温念会出手,帮助掩盖丑闻。岂料温念不知着了什么魔,竟一门心思要迎娶苏绾,对皇后的求救视若无睹。绝望之下,皇后只得召大理寺彻查苏绾,妄图先发制人。
这些泛黄的信笺中,既有太医院隋太医揭发秦欢无印聘书的密报,亦有皇后胁迫隋太医作伪证的手谕,更夹杂着温念亲笔所书的私密信件,字字句句皆是罪证。
苏绾目光炽烈,冷静而清醒地看着贵妃展开信纸。
一封封,一行行,一句句,都是利刃。
“宠我如初”,“护国大权”,“娘娘调换太医院存档”……
如山崩地裂。
同样的困境,同样的手段,同样的信函。
殊途能否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