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她终是明白了为什么方才母妃与二姐姐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老医官言语过后,房间里的纸笔间飘出了墨香,羊毫在纸张上的摩擦声昭示着一切。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的跳跃声,光的影子透过屏风的缝隙洒在桌上,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飘浮,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
她的心中交织着喜悦与忐忑,像春日里初绽的花苞,既期待绽放又害怕风雨。手轻轻抚上尚未隆起的小腹,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的心跳:“老医官费心了,来人看赏。”
“王爷……”外间有人在,玉林县主溢满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老医官边写边嘱咐道:“王爷,老朽对您还有些说道。您如今的怀相不好,这次晕倒便是动了胎气,老朽为您开个方子保胎,再写一张安胎的方子,每日煎服。这三个月王爷劳心劳力为咱们百姓,老朽也看在眼里。只是万事要有度,贵体要紧。更何况您腹中所怀的是双胎,这胎儿定是要提早出来的。切记,往后不可过于劳累了。”
“谨记老医官良言。”
两张方子到手,老医官告辞,南宁太妃握着两张方子,眼里的泪终是绷不住了,径直哭迸了出来。先王走的时候,她没有如此悲痛;李氏叛乱的时候,她没有因为害怕而痛苦。在得知小女儿如此境地之后,她终是忍不住了。
高阳默良与玉林县主急着去搀扶她,却被她一把给摁住了:“老医官的话,你可给我记牢了!”
“母妃,自是记牢了。往后不敢如此了,这次真的是意外。”她现在的首要就是把母妃的心绪给平下来。
“意外?你已经连续一个半月不回家了!”太妃边哭边责,“你知不知道每次我要打听我小女儿的踪迹,连她的两位姐姐都问不到,不得已我才每日都去问怀英!”
难怪卓怀英这一个半月都回王府吃饭,高阳默良心里嘀咕着,她还以为怀英是陪着大姐姐回王府探亲。她如今躺在榻上,难得受一遭母妃的言语,也就受了:“母妃,往后孩儿当真不会了。即便是不为孩儿自己的身子着想,也为腹中的两个孩子,也为母妃的身体。”
太妃继续责道:“医官都说了,你这还动了胎气,三个月了你居然连自己有身孕都不知道!你这是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
说实话,她的确没想到自己就这一回就怀上了。真的就这一回,那晚的情形她在这三个月里从来没有想起来过,唯独现在,南珩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徘徊着。果然那晚他是破了胞室口了。那晚过后她自己还能够下床站稳便是回家的执念牵扯着她,不然谁被折腾个七八次还有气力下来?
看着她许久没有做声,玉林县主才察觉到她居然在走神:“囡囡!母妃不问,我这做姐姐的还得问你,孩子父亲是谁?”母女三人都知道,这孩子算着时日是在京城怀上的,那孩子父亲便是京城人!
“母妃,姐姐,这孩子……”她顿了顿,脑海里思索再三,终是说了句,“我怀着子嗣的事,能瞒多久便是多久。至于孩子的父亲,隔墙有耳,现在不便提起。传令下去,往后重点监察由南都发往京城的信件,尤其是各级官员的信件!我怀孕的消息暂时不能传至京城,最好瞒住,瞒在南都内。”
她这一番安排,玉林县主和太妃也明了:现在正是国丧时期,她这孩子怀得不是时候,若是在国丧期间产下子嗣被人捏住了把柄,到时候朝堂内定然有朝臣去参南宁一本,是生是死就看新帝如何去处置。
玉林县主颔首:“我知晓了,这里的一切我来安排,你只管好好养胎,这些日子让他们把办公之处安置在王府。”
“有劳姐姐,母妃也辛苦些,在孩子出生前,我会让人在府中给您寻些乐子,少出门些。”母妃人好,但是嘴上的把门不紧,只能在王府内限制些。
事情都摆在此处,太妃孰轻孰重还是知道的:“行,囡囡放心,母妃生你的时候,还认识了好几个妥当的稳婆,老二,再过些日子给你妹妹照名单寻来,备好。将他们的家人也照顾好,好吃好喝地待着。”
“这样做好是好,但是府中只有妹妹一个人……”玉林县主忧心此事,“母妃,孩儿担心的是外间会传流言蜚语。”
南宁太妃道:“这好办,将老大接回来住便可,衙署离着王府不远,怀英往来也方便些。就说是老大婚后有了身子了。”
高阳默良觉得这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消息,尽管她是想着把孩子的事能瞒就瞒,至少要等到南珩二十一岁的寿辰才行。她的计划要紧,大姐姐的名声更要紧。
但是第二日,她就在府门口看到了高高兴兴拧着包袱回娘家的大姐姐。无他,因为大姐姐也有身孕了,正好也是三个月。而且大姐姐时间都给算好了,就是在先帝驾崩前怀上的。这给太妃高兴得,连着先前因为高阳默良不爱惜身体的焦虑散了许多。
好似这次的诊脉便是一次分水岭,往常被自己意志支撑着的身体,在怀孕第三个月开始,终于开始了孕吐,这一吐直接吐了一个半月,吐得她是眼前天昏地暗不知时辰为何物。药是一碗一碗地喝,两位姐姐和母妃看着她比当年盯李氏还盯得紧。
而且自从她没有任何征兆地在衙署前晕倒之后就搬回了王府,几乎南宁上上下下都在忧心着王爷的身心。有的人传是王爷为着他们病倒了,连赶着给王府送药,这都算好的;有的人直接说是王爷这是身心堵得慌,甚至是直接由媒婆来到了王府说亲,带来的都是十五到十八岁的年轻少年的画像。最后还是玉林县主亲选的王府管家笑着将药和媒婆都给送走了。
南都的官也不是傻子,在最先听说了高阳默良身体出了状况之后纷纷想要上门探望,但是除了卓怀英身为王府女婿之外,无一被挡在了门外。一次两次,尚且还能用王爷身子不适来作为理由;但是连续一两个月,左文右武连高阳默良的面都没有见到,连文相和武相都没有见到王爷,就有人不免起了疑心。
在走正门没有见到她之后,这两人想出了一个极为有风险但是最为有效的方法——翻墙。这套自他们七八岁开始便屡试不爽,且无一失败。
所以在高阳默良怀孕六个月的那个晚上,左文和右武时隔三四年再次相距在王府后院,由左文拖着右武,右武一个抬脚跨过了王府的围墙。
“你在京城里吃了些什么?忙活了六个多月都没减下来!”将右武送过去之后,左文想到自己刚刚把一个足足一百二十多斤的男人抱着翻过去,就感到有些嫌弃,嘴里吐槽道。
一般这时候,送过去的右武便会回应几句,只是今晚左文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右武的回应,他人在围墙外面急得快要跳脚,而左文则在围墙内,望着这府兵打着火把将他围成一团,就像是在对待敌人一般。而府兵的中央,是大着肚子,几乎快要临盆的高阳默良。
右武:……
在见到如今的她后,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瞳孔骤然收缩,世界在瞬间静止,只剩下耳边轰鸣的心跳声。
早就埋伏着府兵在这里等着两人的高阳默良笑了:“本王就在琢磨着你们俩什么时候再来翻王府的围墙,果然被本王给堵到了。”
她挥了挥手,退散了府兵,自己则和右武留在了王府后院:“往后想见本王,在后院点个小响箭就行,后院的巡逻被本王加强了,你若是再如此不走寻常路,就是本王也保不了你们了。”
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右武如今是一件公事也说不出口,只是盯着她的肚子:“是他的。”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提到右武口中的那个他,高阳默良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温柔地气质:“本来是你该第一个知晓的,两个。”
右武觉得今晚他真不该来:“你几乎是截断了从南宁发往京城的信,就是因为这两个?”
“是,要说也是我对不起他们,让他们一出生就被注定好了命运。”她如今是多么希望这腹中是两个女儿,这样她们便能够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了。
“王爷,您当初……可有想过,往后你们一南一北,这种身份……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右武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南珩是皇帝,高阳默良是南宁王,两人都肩负着后嗣的传承,最重要的是,京城里的那些朝臣们,至少现如今是不想看到自己未来的皇帝身上流着南宁王的血。
“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听到这句话之后,右武望向高阳默良的双眸,这双依旧明亮的眼睛里如今满是考量,“当初我既然承了他的好,再去怪他也未免太矫情。先皇驾崩时,我就在场,我看着他一点点地实现自己的理想,也多亏了他我才能回到南宁。我们对彼此都有信心,只是如今的情形,我们甚至连为对方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退一万步讲,就是真的他往后迎了皇后,册了后妃,我腹中的孩子,也就是南宁王的后嗣。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谁是第一个从我腹中出来的,谁就是第十代南宁王世子。”
她这自信的模样,已经与当年被迫前往京城为质的软弱截然不同了,右武感觉到双目一热:“那臣往后为王爷祈福,想必过不了两个月,小世子就要与臣见面了。”
“我替孩子们向右武叔叔问声好。”高阳默良说着,从腰间掏出了钥匙,打开了王府后院的门,“往后别翻墙了,左文说得不错,你这是劳碌胖该减肥了,是吧,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