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毒瘴林回到城池已经是月上梢头,安顿好受惊吓的两位姐姐之后,高阳默良只是胡乱打了些冷水擦了脸,又马上回到了衙署中,卓怀英已经摆好了沙盘,但是他的身侧依然是不见左文的身影。
望着身上铠甲尚未卸下的高阳默良眉宇间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卓怀英道:“殿下,当初左文并没有与臣一起出来。在母妃和玉林县主进入毒瘴林后,臣也曾派人在周遭一带搜寻过左文,但是无一所获。所以……极有可能,他还在……”
“他还在南都里面。”还不待卓怀英说完,高阳默良便接道。左文右武世代都是南宁王的家臣,二人一文一武,是自己的伴读陪练,也是最好的朋友,“是个好消息。”
她此言一出,卓怀英和右武心下也了然了,就凭着老四和李侧妃那个性子,若是真的抓住了左文,指不定有多嚣张,早就将这件事昭告天下,用左文来威胁他们了,也不至于等到这些个时候还派老四出来截击卓怀英。
右武指着南都周遭地形图所说:“南都是整个南地唯一三面环山一面出口的城池,而且其城门正当口有万箭穿心所掩护,正面进攻,我们毫无胜算,反倒还损兵折将。”
这点卓怀英是赞同的:“不错,而且李侧妃心狠手辣,目前她还不知道高阳承悭已经被我们杀死,等到天一亮,高阳承悭还不曾回到南都城,李侧妃势必起疑心。我们要做的事,是潜入城内,里应外合,一批人马联系城中旧部从内部瓦解,另一批人马在城外接应。”
但是现在的关键是,谁进城内,谁在城外。这重要的关口都被李侧妃的心腹所把守,他们可不是如这座城池的守将那样心软的人,搞不好会拿城中百姓的命来威胁他们,到时候他们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这是有一个部下提出了建议:“我们去,只要摧毁了万箭穿心,凭借我们的能力便能攻城!”
这个提议立马被高阳默良所拒绝:“不行,万箭穿心是历代南宁王所设,并不断加固。失去它,我们便是失去了一道护卫南宁的屏障,无论如何都不能摧毁。”
一行人马讨论了快两个时辰,在丑时末,打更的声音响起时,高阳默良心中已然是有了最坏的打算:“诸位先歇息,容我好生想想。”
与会的几人面面相觑,皆出了房门,但是无一人敢出衙署,这等攸关时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谁都歇不安稳。
要想打下南都,正如右武所说的,里应外合才是唯一的取胜之路,谁叫她为了南宁的安定,只带了这些许人马呢?
高阳默良坐在衙署的正厅的椅子上,赤霄剑横在整块沙盘的一侧,剑鞘上高阳承悭的鲜血似乎仍旧热乎着。临近九日不曾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她,伸出手来牢牢地抓住了剑柄,将这剑身拔出来。剑身通体雪白,无一丝血迹残留,当真是一柄好剑。
她凝望着剑身,那雪白如镜的剑身上映射出自己的面庞,高阳默良看着看着,这熟悉的面庞一点点地变成了另一个远在京城龙椅上她心中念着的人。
南珩,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南地夏日的天已经蒙蒙亮。南宁王妃不知何时来到了衙署,就瞧见了一群人围着正厅,无一人出声。直到卓怀英看到了她,才俯身行礼:“见过母妃。”
众人也才反应过来:“末将参见王妃娘娘。”
王妃摆摆手,待他们正身后,问道:“世子可在正厅中?”
“回王妃娘娘,世子一个人坐在正厅里,一炷香了,拿着剑,就看了一炷香,一动未动。”右武的心一直悬而未下,如今王妃就在这里,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将这剑的由来告诉王妃。
南宁王妃轻问:“我能进去看看她吗?”卓怀英颔首,随后预备敲门,王妃抬手制止了他:“不必惊扰她,我只是看看就走。”
就算是王妃的脚步再轻,当她踏入衙署的那一刻起,高阳默良的思绪便被拉回到了这残酷的现实之中,她合上了手中的那把剑,望向来人,一直紧皱的眉宇间终于略微松了些:“母妃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我的孩子未睡,母妃怎么睡得着?”王妃绕过沙盘,径直坐在了高阳默良身侧,“白日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差点未认出来,去了京城我的孩子长高了,也更匀实了,除了奔波的劳累,不见一处伤势。那位贵人定是极为顾着你。”
她就知道,她的一切在母妃面前都是一览无余:“是,他待我极好。”好到,我在京城里面甚至无需担忧母妃的安危,差点就浑浑噩噩地过了。
“自从你的密信一封一封从京城寄来,我的身边又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但他们也不曾害过我。自此,在王爷薨逝后,我便是愿意跟着他们走的,因为我知道,这是那位贵人在帮着我的孩子,”王妃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柄剑,“这是赤霄剑。”
高阳默良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异:“母妃认得此剑?”
王妃点点头:“许老将军东征西讨,乃是武帝手下一员大将,赤霄剑剑鞘通体赤红,唯独那剑身是白如雪。母妃幼时曾幸得见过老将军一面,可惜天意弄人……囡囡,这赤霄剑如今在你的手中,母妃不求你与老将军一般,你做的任何选择,都源自你自己的心,母妃都支持你。”
“母妃……”一股酸意涌上她的面颊,“那,景嵘便去了……”
“去吧,高阳氏的列祖列宗都在庇佑着你,你的贵人也庇佑着你,去做你想做的该做的事。”王妃言罢,背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了帕子,随后像个无事人般走出了衙署。
外间众人送走了王妃,就听见正厅里高阳默良的声音传出来:“所有人整装待发!我要亲入城内,光明正大地入城!”
巳时二刻,南都城门守将遵循着李家人的命令,在一刻不停地巡逻,城墙上更是张贴了左文的通缉令,主将死死盯着城外的动静,好似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渐渐的,一队人马渐渐驶向南都,为首的骑着黑鬃烈马,主将正要戒严,就看到马上那个嚣张的面庞后立马松懈了下来,吩咐道:“开城门!”
众将士们听令,将城门缓缓拉开,“高阳承悭”昂首挺胸,带着后方的五十人小队,连马都没下,光明正大地走正道入了城。
主将从城楼下来迎接他,一眼便看到了这黑鬃烈马:“王爷,哎呦,这可是一匹好马啊!王爷这是从何处寻来的良驹?”
“高阳承悭”看也不看他一眼:“本王从何处寻来的马,你管得着?给本王看仔细了!这马是本王从逆贼手中缴获的!只是性子尚烈,待驯服地温顺些了,便献给母妃做寿礼!”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妃,不!太妃娘娘见了这马,定然惊喜。”主将脸上满是谄媚的笑意。
“高阳承悭”再也不理他,只是夹了马肚子,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这五十人的队伍,走过大街小巷,发现往常热闹的街头,一个百姓都见不着。
到了主街的尽头,“高阳承悭”吩咐一句:“都去给本王做事去!别给本王丢脸!你们俩!跟着本王一齐去铁匠那里,给这马打个好马掌钉,这是给母妃的寿礼,本王要自己亲自盯着!”
被点名的两人背着鼓鼓的圆包袱,看样子像是一颗敌将的首级,在其余的人四散开去后随着“高阳承悭”一道进了一家铁铺。
准确来说,是直接闯入的。“高阳承悭”一脚将铁铺的门踹开,里面的工匠们一个个地赤着上身,头也不回,锅炉里火还烧着,但偏偏无一人做工。
“高阳承悭”环视一周,没有错过他们眼底快要溢出来的恨意:“你们哪个给这匹马上个最好的马掌钉?做好了重重有赏!”
这些工匠们面面相觑,就是无一人上前。
“再说一遍,做好了重重有赏!做不好,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敢忤逆本王!”他拔高了音量,如小人得志一般朝着周遭望了一周。
只见一个老匠人,约摸快五十的年纪,站了出来:“我们就是死,也不愿给你这个贼子做工!世子尚在京城为了我们南地百姓为质,你却在此地不顾王爷薨逝公然反了朝堂自立为王,这是要把我们老百姓往死路上逼!横竖都是一死,今日兄弟们不如在此处杀了这个贼人,也算是给世子有个交代!”
被这老匠人一激,匠人们见“高阳承悭”身侧只有两个人,虽然带着剑,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就直接抄起了家伙事儿,欲在此地灭了这贼人。
却见这贼人面色一变,对着身侧那有些矮的人道:“殿下再不出声臣就要被韩伯给打死了!”
被称为韩伯的老匠人愣了一下,这声音有些耳熟。却见这三人在他们的面前,活生生地将脸上的肉给扯了下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原本的“高阳承悭”在他们跟前成了右武小子的模样,而那个矮个子,则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世子高阳默良!
“世子?”
“真的是世子回来了!”
“世子您怎么回来的,不是在京城吗?”
“老皇帝肯把您放回来了?”
这里表面上是整个南都最好的铁匠铺,实际上,这里是早些年高阳默良设下的暗哨,韩伯是他们的头领,也是和效忠高阳默良的将领们连通的哨子。
其实来这里之前,高阳默良心里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总归是要来此视察:一来,如果是铺子里面出了叛徒,她便能利用“高阳承悭”把叛徒揪出来,顺势再去其他的联络点试探;二来,“高阳承悭”的到来若是能够引得铺子里的人同仇敌忾,那么一切都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