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见是钟媪,亲自将备在枕边的福袋奉上:“辛苦钟媪。”钟媪接了福袋,便招呼着仆妇入了西屋,为男君束发清理。
这是甄七来了北地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今日的她醒得比宣娘还早。在宣娘入了门后,已经发觉甄七坐于梳妆台前:“妇恭贺女君大婚之喜。”
甄七起身回礼:“宣娘自幼照拂七娘长大,七娘视汝为半母,往后宣娘在身边宛如母亲伴七娘左右。请宣娘为七娘沐浴梳妆。”
沐浴之水被宣娘撒了些许药粉佐以花瓣,又在她身上擦了更多的香胰子。沐浴完毕后,甄七被按在镜前,规规矩矩的打扮起来。宣娘的手很稳,绞面的时候又快又利落,脸上的膏子香粉搽了两层,瞄了远山眉,涂了珠唇,再穿上那件魏府为她缝制的嫁衣,这嫁衣分了两层,以玄色为主,纁色镶边。一层外衫,玄色为底,绣满金线卷云纹,衣襟绣上了暗花缂金丝,双肩上是绣云金缨络霞帔;一层里衣,绣上了鸳鸯石榴图案,腰封上绣缕金百蝶穿花云纹。
正了发冠,新妇妆成。甄七望着镜鉴中被装扮得精致过甚的女君,委实有些眼生。
梁信宫门庭如市,院外渐有人声起,复而喧华。有锣声震天,奏乐声,乃是男君迎亲使者至。
魏梁与魏朵难得脱下铠甲,着了正服,依礼要入这梁信宫大门,却被一小儿堵在了门口。魏朵望着这年岁比自己还要小的甄寻:“小舅爷,末将将福袋多多赠你,还望小舅爷行个便宜,让我等兄弟们接了女君入府,好行大礼。”
甄寻今日却像是铁了心要拦住他们:“我阿姐出嫁不到时辰,留她一刻也不妨,倒是你们,便依着这规矩,作赋催妆罢。”
魏朵心思想着就该听枭兄的将公孙先生一并带来才好:“小舅爷莫非是为难末将?末将行军打仗熟悉兵书,但这催妆之赋非是末将所擅。”
“就是啊,甄郎君,行个便宜吧?”
“让我们快些瞧见女君便是!”
甄寻今早酒醒之后,忆起昨晚,知晓其说了何等荒唐言,本想着去给阿姐道歉,却被那屋中来来往往的仆妇给阻了去路。虽是拦路人,但眼前这些将军们多是武夫,非是燕侯那般人物,只得退而求其次:“不作赋,背一首也可,时下规矩可不能坏。”
只见二将绞尽脑汁,魏梁更是将束发之藤都快挠下了,却再次被魏朵抢先:“小将记一首《诗经》催妆贺新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诵毕,梁信宫内再起恭贺声,只见宣娘秋霜一左一右,扶持一盛装美人,手持尾羽扇柄款款而来。梁朵二人知是女君,俯身恭贺:“末将奉君侯之命,前来迎女君入府行大婚之礼,请女君入了车驾!太夫人与男君亦往观礼之。”
甄七藏容于扇后,正言道:“善!君侯宽厚,妾心向往之。”
“迎亲!”
甄七双眸穿过羽扇间隙,细看那朝着自己敞开的车驾之位,定了神,且待踏着马奴走上去。
“七娘子!”
身后老人殷切的呼唤传来,甄七侧身望去,只见刘太夫人被甄寻扶着,那双原本满是忧郁的双眸充斥着泪水。
甄七还待挪动步子向祖母奔去,宣娘在一旁及时搀住了她:“女君,该启程了,晚了便误了吉时。”
女君。
晨起之时,她还是甄氏女郎,只待黄昏午后,便是魏家女君。甄七定神,缓缓侧过头去,最终是一步步走到车驾前,踏着马奴,入了车驾。车帘放下后,魏梁一声启程,奏乐声再起,迎亲队热热闹闹地往燕侯府前去。
韶阳堂的廊道上,也升起了一盏一盏的红色灯笼,大堂内灯火辉煌如昼,中间那张黑漆金髹的阔大几案上,整齐摆放着婚礼所用的黍、稷、牢(荤菜)、菹、醢、湆,前来观礼的宾客也衣冠整齐,按照序位跽坐在铺设于几案后的矮榻上。他们一边和身旁的人低声交谈,一边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魏劭立于韶阳堂,着玄衣,正金冠,穿赤舄,八尺之身在如今看来少了份肃杀,多一份雍容。堂前立着魏府双喜大字,红烛明绕,宾客满堂。
白日里自年初宗祠再开后,他祭了家庙,拜祭父兄,告慰先祖,只待今日百年之好,家宅和睦,儿孙满堂。
等入了韶阳堂,他却开始期待那日渔阳主街上的身影。
主街初遇,她是白衣素仙姬,随风而来,携风而去;正堂相识,她是杏花俏女郎,怀春而识,带春相知。他也曾在衙署沉冗的案牍中读到她托人送来的所求药堂地契的文书,秀逸汉隶,与他平日所看皆为不同。虽是公文之语,他却能盯上好些时辰。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未有过此时一番成婚安顿之心,甄氏女,魏家妇,一股莫名心思升上心头。
“女君至!大典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