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你认识我。为什么要擅闯挟浪谷的禁地,叨扰我休养安睡,还敢对我动手。不过能以人类之躯伤到我,说明你的本事和胆量都不小,我很佩服。”回到雷鸣海,追云熹就变得气场高贵,姿态昂然,根本不容别人去询问他,只能顺着他的心思去答话道:“你的名字?”
一段话足以将戚光盈整个击垮。
明明佩戴鲛珠,让他在深海中畅游无阻,戚光盈却怀疑鲛珠的光芒也是假,否则当鼻尖酸楚涌上来,为什么还有类似溺海的窒息感。
问完后,追云熹便不甚在意继续卸下另一只手腕的腕甲,静等戚光盈道出下文。
戚光盈从未想过这三个字说出口会这么艰难:“戚光盈。”
“原来姓戚。难怪会知晓我的名讳,还能认出我的脸。”望向长发褪去后戚光盈的脸,追云熹声音忍不住放缓道,“云这个字眼也太亲密了,你为何要这么喊我。”
“因为你我本就是最亲密的人。”戚光盈道,“此生此世,无人能在你之上的那种亲密。”
“是吗。”追云熹逆光站在戚光盈面前,嘴角轻微扬起,但这抹笑容很快就辗转即逝,仿若是看错的幻觉。他将铠甲全部卸下,扔到地上,发出一声金属碰撞水晶地砖的动静,浑身仅剩一件轻薄的鲛绡薄纱里衣:“如果我说,我在挟浪谷屿睡了整整两个月,记不得这些了,那该如何是好。”
戚光盈不爱说话,却不代表他嘴笨,往日里绝大多数事他都可以说得头头是道,可偏偏遇到追云熹的事,戚光盈就会心不由主,方寸大乱,什么冷静、什么大局,统统垮为废墟。
他想尽一切可以证明身份的事物,都忘记手腕正被高高吊起,叮铃铃声响晃动,小小气泡升腾而去,戚光盈急道:“就算你不记得我是谁,但这枚鲛珠你总应该认识,我手腕上的金镯和无尘面都是雷鸣女帝赐予让我转交给你,还有墙上那副署名浮蝶的字迹也是我的,我可以当场写给你看……还是说……你连浮蝶也忘记了?”
追云熹解着鲛绡里衣的系口,垂目看向戚光盈所说的这些东西,却一言未发。
他凝视戚光盈的脸,默默摇头,这都不是他想听到的。
戚光盈失落垂下眼帘,琉璃眼珠轻转。他在思考,试图解释,想从相遇到重逢再到离别统统认认真真讲一遍,但根本无从开口,他早就忘记相遇到底是怎样了。
这令戚光盈猛地想起那日在万福永寿宫,追云熹倒在他肩膀上耐心讲述起他们二人的相遇。
在那个黑暗夜晚里,追云熹也一定像他现在这般无可奈何,只能一遍一遍去孤独回忆他们两人如何相知,尽管就剩一人记得。
“对不起。”戚光盈轻声道。
追云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欲言又止,良久失望道:“为什么跟我道歉,不想解释了吗。”
“刚刚想用这些来证明你我之间的关系,太肤浅了。”戚光盈心间一动,仰头认真道:“这些身外之物就算再贵重,但和某样东西比起来,都不足挂齿。”
追云熹还在解开最后那件鲛绡里衣,许是听得有点入神,当他发现差点在戚光盈面前坦然相对,赶紧尴尬着把系带重新系好,方才那副不怒自威的气场略有松动,但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
他走到屏风后面去更衣,问道:“那是什么。”
“你我共同经历的一切。”戚光盈冷静答道:“我也失去过,才更清楚那份记忆于你而言有多重要,你不信我也没关系,云。我会帮你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你愿意。”
屏风后人影随波光晃动,像极在畅园他们二人隔着一层竹帘交谈时,从缝隙中透过来的暧昧影子。
追云熹在屏风后面,抬手解开束起的长发,又忍不住道:“如果找不回来又该怎么办。”
“那我会讲给你听,就像你曾对我那样。”戚光盈望着屏风,一字一句回答他,“尽管记忆都不再了,但我还记得你我一起唱的那首情歌,哪怕有一点微末可能让你想起来,就算唱上百年,唱千万遍我也心甘情愿。”
许是先前太过焦急,被情绪冲昏头脑,当戚光盈真下定决心,冷静下来又陡然一惊,发现鲛珠赋予的听力也太敏锐了,就连追云熹在屏风内更衣时,衣衫互相蹭在一起窸窸窣窣;以及他撩起长发,发丝穿过指尖沙沙作响,都听得格外清晰。
这个人的一切都曾触手可及。
北摄政王殿的那一夜回忆再次涌上心头,戚光盈的红光又不受控地亮了两下。
戚光盈赶紧摇摇头,试图挥去无礼念头:云已经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他现在是重溟魔剑,是雷鸣太子,我必须以礼相待,不能动不动就……
戚光盈突然怔住:因为在这旖旎杂乱的声响里,还有一种声音更强烈,更明显。
戚光盈能认出这是心跳声,但不光是他一个人的。
诧异之余,正巧看到追云熹换完衣服从屏风后走出。
黑发曳地,如墨半散,新换的黑丝绸寝衣也光泽可鉴,衬得追云熹露出来的肌肤素如冰雪。
他眼角眉梢那尘封的冷意早就消散殆尽,很难想象他竟也能变得如此慵懒性感,发间鸢尾气息腥甜而浓腻,令人满脸臊红。
追云熹踱步到戚光盈面前,模样神似戚开那副肖像的黑衣装扮。
戚光盈茫然不解看着追云熹半俯身,把一只手撑在玉母蚌上,散碎黑发一缕缕从肩头滑落,半垂在他们二人之间。
先前还离得很远的两个人,一下子又被拉得很近很近。
追云熹挥手将锁链解开。
玉母蚌上的那条锁链,其实是为了让昏迷过去的戚光盈固定姿势,让精华能贯通全身,活血滋养尽快恢复元气,如今戚光盈彻底醒来,自然是用不到这些了。
双手终于解脱,戚光盈手腕酸痛不已,但都顾不上揉几下,又被追云熹重新攥住。
追云熹撩开戚光盈耳边被魔剑斩落的短发,道:“你变强了呢。”
一听这话,戚光盈霎时心下明了,在惊喜转头前,追云熹率先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
“我是个特别斤斤计较的坏人,所以才要小小报复你一下。”冰雪颜色在脸上全部消融,而甜腻又湿热的鸢尾花气息更不是假象,追云熹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笑道:“骗你的,小满。我就算忘记所有,都不可能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