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喜雨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小声回道:“这时日乃高坎的忌日,皇帝选了今天办宫宴,他能开心吗。”
话音刚落不久,忽见蔡京自月洞门转出,腰间金鱼袋随步伐轻晃,恰挡住高俅去路。蔡京见高俅情绪不佳,讥讽之意要溢于言表。
月光流转,丝竹声忽被马车踏碎。十二对鎏金灯撞开夜雾,明黄伞盖下传来宦官尖细的唱喏:“圣上驾到——”
慕容贵妃石榴裙扫过门槛,雪腮染着螺子黛,杏眼流转时似含着一汪将融未融的春水,看向高俅时淡淡笑了笑。片刻晃神间却恰巧被裙角绊了一跤,踉跄几步才堪堪稳住。鬓边金步摇坠着的南海明珠滚落在地,在青砖上敲出泠泠清响。
皇帝皱起眉,众人也都低着头似鹌鹑般。只有花炎箸尖戳着碗中米粒,余光如蛛丝黏在徽宗身上。
宋喜雨膝行半步,指尖将明珠拢入掌心,跪地献上:“此珠映月生辉,正如娘娘凤仪。”
皇帝闻舒展眉头,替贵妃接过明珠时指尖擦过她掌心,“好个伶俐的孩儿”。随后在太监的侍奉下挥开龙袍落座,“免礼。”忽见檐角悬着半轮残月,诗兴顿起:“朕得句‘冰轮半缺窥朱阁’,尔等可接?”
蔡京率先道:“臣续‘银汉西流转玉京’——此天象正应陛下治下河清海晏。”几位重臣相继献上工整对仗,却都默契地避开了犯忌字眼。
鎏金盏中酒液随颂圣声微微荡漾。
蔡京斜眼看向高俅,眼中讥诮如淬毒银针,“该高太尉了。”蔡京斜眼看向高俅,眼中讥诮如淬毒银针:“高太尉当年在苏学士府上做书童时,可曾学得半分诗才?”
高俅是个市井混混出身,本就不懂得什么诗词韵律。听见蔡京存心为难他,又提起他式微旧事,更是胸中一口恶气腾升。众人沉默之时,听见一旁的花炎摇头晃脑突然对道:“你咋不去打辽国。”
此言一出,席间死寂如铁,唯有更漏滴答碾过众人紧绷的神经。
宋喜雨恨不得给他两脚,却只能在案几下轻拽他袖角。然而花炎十分坦然,甚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米粒,为自己的押韵感到自豪。
蔡京拍案而起时带翻了玛瑙酒注,注泼出猩红痕迹,“大胆!轮得到你妄议圣上?来人啊......”
宋喜雨即刻叩首道:“万请恕罪!此乃呼延将军遗孤,继承父志,一心祈愿圣上剿灭匪徒。”
高俅牢牢盯着蔡京不甘的双眼,“是乃呼延将军为朝廷平乱捐躯,自当照拂遗孤。蔡相莫不是要寒了忠烈的心?”
宋喜雨趁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跳出来连忙抱拳道:“小人斗胆,对‘玉斧新磨补碧天’。”
皇帝沉吟片刻,拍案叫好,手掌敲在青玉酒盏上铮然作响:“好个‘补碧天’!高卿家这义子,倒比翰林院那些老学究更懂朕心。”
“圣上谬赞。”宋喜雨伏得更低。
“不算谬赞。”皇帝举杯,“听高卿说案上蹴鞠是你制出来的,甚合朕心。既然有如此才情,朕给你一官半职留在宫中如何?”
蔡京的手一抖,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心中要大喊一百个“不妥”,宋喜雨却先行拒绝了。
“多谢圣上抬举。但父亲失了儿子,小人愿常伴左右,辅佐父亲为圣上效力。”
晚宴散时,檐角已挂起牛毛细雨,宫灯在水汽里晕成暖黄的团。宋喜雨撑开竹骨油纸伞,递到高俅面前:“父亲,今日要去给衙内上坟吗?”
高俅揉了揉太阳穴,平日斜挑的眼尾细纹里浸着疲惫,“难为你还记得,你代本太尉去吧。”他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马车里,压低声音道:“如今这‘衙内’二字,便只你一人担着了。”
说罢,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泥点在灯笼下闪了闪,转瞬消失在雨幕里。
待他们都离开后,蔡京与童贯才从朱漆廊柱后转出。童贯甩了甩拂尘,语气带笑:“圣上虽动了爱惜之心,好在这小子推了官——蔡相可宽心了?”
蔡京却盯着地上未干的靴印,眉头深锁:“宽心?你没听见他回圣上的对子?” 他忽然冷笑一声,“‘玉斧修月’典出《酉阳杂俎》,专指文人补天济世之才;又说‘女娲补天’,分明是将皇帝比作重塑乾坤的圣主。”
他转头望向童贯,目光如刀,“这般能把典故嵌进骨头里说谄媚话的,比你我帐下那些刀笔吏,可厉害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