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湛见周纤离的脸色蓦地一下变得难看,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所致,她刚想解释,就只听得周纤离对她道:“那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我还有点事。”
说罢,她走向凉台,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苏湛追上去,只见周纤离并未走远,而是在屋后的小溪边坐了下来。她抱着弯曲的膝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苏湛犹豫再三,还是退回了屋里。
谁知她刚从凉台踅进屋里,就撞见俞樾从正门走了进来。
苏湛惊了一跳,条件反射似地脱口而出:“我马上就走!”
俞樾眼皮一跳,不知她为何一副惊恐状,只道是自己忽然出现,把人吓着了。
于是,不由得放缓了语气,问:“周纤离呢?”
苏湛紧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屋后,嗫嚅道:“在溪边。”
俞樾点点头,对她唇角一弯,径直下了凉台。
苏湛见二人都回了家,忙不迭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匆匆出了屋门。
*
周纤离心中五味杂陈。
半个月前,她对今天的到来还是那么期待、那么兴奋,甚至只要一想到今天,她就会全身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但是她知道,只要她站上舞台,刺眼而灼热的聚光灯打到她身上,她就会慢慢恢复平静——那不是海面如镜无澜般的平静,而是风浪凶猛,她却在冲浪板上站了起来,脚下的骇浪如同被驾驭的坐骑,载着她越奔越远、越荡越高。她感到心脏正强有力地跳动,而她周身却是如此地平静。
可是现在,她既不发抖,也不平静,只是觉得有一丝失望。
刚开始她还狠狠咒骂那个从未谋面的投资人,也对团长一夜之间撤了她女一的举动感到愤怒和委屈,还对团里其他演员的无动于衷感到失落与孤单。
但那些激烈的情绪在来到曼蕉后的这大半个月里,已经渐渐稀释淡去了。
她原以为自己对这件事已脱敏,但今天看到新闻——尤其是好评如潮的新闻——她才觉知,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是企盼着新版《公爵夫人》遭遇滑铁卢的。
——只有它失败了,她才能更加坚定地告诉自己,她当初的抗争是对的,她所有的失去都是值得的。
她对自己隐秘的黑暗之心感到一丝失望,也对这个世界感到一丝失望。
“在干嘛呢?”身后忽然响起一把柔和的嗓音。
周纤离扭头一看,俞樾一派闲适,像是沿溪散步,刚巧走到这里,与她打了个客套的招呼。
周纤离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来干嘛?”
俞樾眉毛一挑,说:“回家吃晚饭啊!”
周纤离蓦地觉得这番对话异常熟悉,忽然想起前天他鬼鬼祟祟猫在凉台、被她抓包后也是这么回答的,她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脸上逡巡起来。
俞樾见她满脸猜疑,赶紧补充道:“这次我是从正门进来的!”
周纤离:“……”
她默了默,说:“今天貌似你没留菜在冰箱呀?”
俞樾朝前方抬抬下巴,说:“今天带你吃点特别的。”
周纤离盯着他,迟疑地看了好几秒。接着,她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草叶,朗声说:“那走吧。”
*
天早已暗了。
夜色蓊郁,明月高悬。
两人离开屋后的小溪,走上了熟悉的村道。不一会儿,又拐进一片农田里,他们穿过田埂,跨过沟渠,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湿地。
大大小小的袖珍水洼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像山神饕餮盛宴、酒酣耳热后随手打翻、散落到人间的银盘。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饭吃的地方嘛!”
周纤离放眼望去,咕哝了一句。
“嘘——”俞樾侧过身来,食指搭在嘴唇上,轻声道,“别急。”
周纤离只好收了声,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等待着。
“快看——”
俞樾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那些银盘说道。
周纤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一个个银盘里倏忽浮现出几点闪烁的绿光,一点、两点,三点、五点,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光点变成了光流,从银盘中溢了出来,流淌到了草丛中、树林间。
像山神从熏醉中苏醒,见到人间的热闹满心欢喜,无端地也想要加入。于是,山神挥一挥手,银盘中就幻化出了滴滴青玉色的琼浆。
一时间,佳酿漫溢,四野芬芳。
周纤离情不自禁地轻声惊呼道:“好多萤火虫啊!”
俞樾弯唇一笑,说:“我们走过去看。”
湿地中匍匐着一条蜿蜒小径,两人踏入其间。
成片的萤火虫在四周漂浮。
周纤离左右环顾,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涌动的荧绿色海洋之中。
这时,猝不及防地,俞樾突然抓起她的手,克制住高昂的声音说:“我们去那边!”
周纤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口中的那边究竟是哪里,便被他拉着在小径上小跑起来。
奔跑带来的小型气流震荡,惊起一路的萤火虫。两人好似劈开红海的摩西,眼前这片荧绿色海洋也霎时间被一分为二,莹莹烁烁的光点在他们的两侧漫天飞舞。
当两人停下来时,周纤离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座石拱桥上。
立在桥边,整片湿地尽收眼底。
浓郁的夜色下,萤火虫密密层层,轻盈漫舞。
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闪烁的频率愈发一致。
“哇,好像绿色的海在呼吸。”
周纤离不由自主地呢喃道。
“柏舟叔!去水杉林吗?”
俞樾忽然往桥下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地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