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嘴角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随后,他漫不经心地道:“我看你对山神挺尊重的,要不一起去?我觉得山神能听你的。”
“什么呀……”
周纤离觉得这个俞樾真是满嘴胡说八道,她噘着嘴嗫嚅着,脚却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去。
昨日的雨水将整座山浸泡得松软濡润。
树叶被打落了不少。林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不再只有褐黄色的枯叶,还铺展着许多或青翠、或嫩黄的叶子,踩上去弹韧舒服,仿佛整个人都被山温柔而有力地承托住了。
周纤离跟在俞樾身后,一步一跳地走在这张彩色的树叶地毯上。阳光蒸腾着雨后的山林,空气中洋溢着沁人心脾的植物清香。
很快,缥缈的人声传来。
原本密密匝匝的树木仿佛一瞬间集体向后撤离了数十米,眼前忽而出现一片开阔浩荡的高地。
芳草蔓蔓,野花摇曳。
周纤离以为自己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快来,”俞樾回头喊她,“他们已经开始了。”
顺着俞樾的目光,周纤离朝高地的最顶点望去。
那里伫立着两块大小相仿的巨石,石与石之间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人们就聚集在这中间空隙的前方,对着空白处的天空激情昂扬地说着话。
走近了,周纤离才发现,他们并非在说,而是在唱。
与昨天在医院小公园里听到的唱腔类似,也是那种说不出具体唱法、有些自成一派的调子。
但与八角亭里那场戏剧感十足的表演不同,此刻人们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这位还没唱完,那位就急不可耐地挤到了前面,生生将其打断,眉飞色舞地唱上好长一段。
而其他人,有的在留心听着别人的唱词,时不时地附和上一句;有的人则倚石而坐,面前摊放着每家每户带来的各种吃食,他们就这样围坐在一起,吃着聊着,笑着哭着,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郊游。
不知为何,周纤离没来由地想到了《公爵夫人》。
里面有一段是她结识了北地一位老侯爵的次子,她想通过他获取老侯爵的兵力支持,而她之后确实也做到了。可令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竟对老侯爵的次子——这个原本被她当作棋子的人——动了真情。
在一次舞会上,大家聊起侯爵次子,问到她的看法。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故意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说他轻浮浪荡、不学无术,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耐心,审美品味还十分糟糕云云……
风将村民们的歌声又送了过来。
周纤离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舞会上的那段对白。
天空高远,山地广阔。
周纤离只觉得胸腔舒畅,五官愉悦。她仿佛看见无数个音符乘着风钻过两块巨石之间的空隙,飞向了不可企及的远方。
她就这样忘我地唱着,直到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喝彩声——
“好棒!”程烈星使劲地鼓着掌。
周纤离戛然而止,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所有村民都不唱了,他们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她有些难为情,忙不迭地向大家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每个人都可以告山神,又不局限于家人。”程烈星凑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你唱得真好,你怎么知道我家那个亲戚轻浮浪荡、不学无术的?”
周纤离一时语塞,半晌,她实在忍不住地失笑出了声。
周纤离的这个小插曲过后,告山神也渐渐到了尾声。
有人最后又絮絮叨叨地唱了几句,似乎是在叮嘱山神: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哦!有人将没吃完的食物重新装回篮子里,他们摸摸肚皮,拍拍屁股,倏地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大家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为一起度过了这样愉快的一个早晨而感到心满意足。
周纤离脑海里仍在回味刚才的情形,程烈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与她说着什么,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他扯了扯她的衣袖。
“噢,”周纤离蓦地停下来,她瞄了瞄前面的村民,压低声音对程烈星道,“你们这儿的人都这么能唱会演吗?”
不待程烈星回答,周纤离猝然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她赶忙补充了一句,“在不吃毒菌子的情况下?”
程烈星愕然地看着她,一脸的不明所以。
不多会儿,周纤离跟着大家回到了村子里。
她脑子里还盘旋着刚才下山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得太天真,一会儿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正当她内心天人交战时,青云忽然将她的行李箱推到了跟前。
“哦,我知道。”周纤离以为青云是在告诉她行李箱已经送到了,她点头微笑道,“昨天晚上我就……”
“抱歉,你今天得退房了。”青云板着脸打断她。
“啊?”周纤离有些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姐,”程烈星从青云身后蹿出来,一脸不高兴,“我都说了我可以住那间杂物……”
话未落音,青云扭头狠瞪了他一眼,程烈星只好讪讪地吞掉了后半截话。
青云继续对周纤离道:“前天我就跟你说过吧,你住的那间房是烈星的,现在他回来了,家里没有空房出租了。”
“这……”周纤离无措地瞟了一眼行李箱,又觑了觑程烈星,他在一旁无声地摇头摆手,用口型说着“不是我”。
“你不是原本呆一晚就要走的?”青云将她的行李箱推到门外,朗声道,“现在好走了,不送!”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周纤离:“……”
什么嘛?明明知道出村的那条山路交通还没恢复,要我怎么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