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般念头纷繁复杂,他怕迟则生变,万一叫陆审确或者哪一个直觉敏锐的发现全鹿送茶水的时候总是会盯着老皇帝喝下去才不再劝,更怕哪天有不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太医陡然查到。
于是计量超过数倍的药,借由全鹿的手,在他与殿下约好外出的时间,被掺和进老皇帝的茶杯之中。
在全鹿幽幽的视线之中,被一饮而尽,而后麻痹了老皇帝的一处又一处,现在人都凉了。
风里面夹杂了傍晚的水汽,时归在站着的时候,也不说话,淡淡地数着心跳声,估算着时间已经快到了。希望今天老天助他一臂之力,如果是月黑风高的沉闷阴天,动手总是会留下一些痕迹,叫人能查出些端倪来,若是能下一场雨,便全然是半点踪迹都留不下来的好天气了。
不远处的帐篷里,全鹿的惊慌叫喊因着声音的穿透性,竟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仍旧能听得清楚:“殿下晕过去了,太医呢!”
外面儿的叫喊声脚步声又乱了,从喊声传到开始,帐篷里两站以作的三个人便都抬起了头,可谁都不曾做先说话的那一个,每个人都只看着彼此,并不说话。屋中点起来的烛火烧也与沉闷的氛围一致的稳定,竟然叫人看不出来什么跳动的痕迹,影子也都稳定地照在了帐篷有些发灰的内壁上,与此时此刻虽然沉默,却实际剑拔弩张的戏码截然相反。
像是冷沉沉的潭水面,长在山的阴面儿,没有风吹过的时候,光凭深蓝不见底的水就能冷的人难受,那种蔚蓝的深水有时候更能叫人有探知更深处有什么的欲望,因为水深的地方有什么样的东西谁也拿不准。
老爷子想等着年青人做率先熬不住的那一个,于是仍旧坐在椅子上,等着时归率先说话,可他却错估了时归的定力,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从进来开始,一直沉思着,若有所思,唯独小殿下晕倒这事儿叫他有了一点难得的反应。
宣国的事儿,时归自然高高挂起,恨不得更烂一点儿才好。这满城的人,除了小殿下能勉强牵动一下他的情绪之外,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是隔壁小孩儿有了事儿,他却不放心了,眼前老爷子和刘统领的眼神叫他明白,此时此刻必须要做出一点反应才能结束一场没有用处的交谈,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道:“您二位是觉得卑职有什么能用的地方,便说吧,我不放心殿下。”
老爷子半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开。
他的眼睛是老人家之中难得的一种,既没有血丝,眼白也算是一种极度少见的干净,似乎从不因为什么事儿动肝火,也不饮酒的那种人的眼睛,静下来看人的时候是有着极强的压迫感的,他就这么继续晾着时归,直到时归因为扛不住,而主动避开了他的视线,露出一丝明显的苦笑来,才突然笑了。
“小殿下能不能挺过这一场,其实全数系在你身上了。”
“老爷子想我做什么?”时归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但是他不会武功,接应的人也还没有到,他只能配合着演下去,像之前一次又一次做的一样。
即位日久,董敬辰身上有着极强的压迫力的,如果他乐意显示出来的话,是街边人看到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愿以跪下来的程度,此时此刻,时归恍然以为见到了自己的父皇,那位也同样的位高权重,无时无刻不用这种玄而又玄的气场,彰显着他的权力,连亲儿子都会觉得这位是一个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的存在。
董敬辰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他朝着刘攀伸了伸手,示意他把腰间的佩剑递过来,而后卧在手里面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丝毫没有因为小殿下可能的急切病情而对时归心软:“你现在,去营帐里,把全鹿的头砍下来,不用担心你手无缚鸡之力,刘统领会跟着你,你只需要动动手,把他脑袋砍了。”
时归:“什么?全鹿是陛下身边的人啊!他才走多久?”
“陛下都走了,作为他的心腹内侍,送他下去陪着陛下,免得在这儿大喊大叫地添乱,不是更合理吗?”董敬辰的脸上笑着,嘴里的话却没有给全鹿留下任何一点活路,伸出来的一双手托着那柄有些沉重的剑,并不会叫人觉得他老迈无力,灰白的头发显出了岁月沉淀的气息:“你看,我说得有什么错吗,忠仆都是与主家共进退的,他享了宫中多少人的尊重,也是时候全数吐出来了吧?”
时归这些年月,都以为老爷子是懒得管时事,每次都是从皇帝手底下救人,像个和事老一样,皇帝随手说点而什么,就能拿捏住他,甚至这么多年来,他都从来没有彰显过雷霆手段,他愣了片刻之后,只好接过他手上的那把剑。
刘攀见着二人如此,一时间想起了小殿下,明明已经经历了一场父亲的离世,还要被老爷子连带着剥夺了自己多年的伴读,让他变成被唾骂被瞧不起的样子,不知觉地有了一点儿对面前青年的心软了,笑着道:“时大人别因此过于忧虑,我捉个太监还是捉得动的。”
但是老爷子的话总会有道理的,他会在稍后,帮着时归捉住全鹿,逼迫权力巅峰上多少年的太监亮出柔软的颈项,却决计不能因为时归的一点儿迟疑抗拒,让老爷子费了半天心力营造出来的局面就此白费。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全鹿本来也是他要杀的,现下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毙命而已。
想法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