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了名的崔皓月，惦记着没改名的童年小伙伴，她呢？

她没思考过大姑为何叫来娣，她习惯了大姑叫来娣的事实，在两位小伙伴提醒她之前，她不曾产生过劝说大姑别叫来娣的念头。

大姑叫了大半辈子来娣，会难受吗？

晏北回忽然想知道，爷爷害得大姑当了那么久来娣，大姑会不会委屈。

爷爷有文化，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毛笔字也很好看，他给她爸爸起的名不俗套，给她弟弟起名也不难听。

偏偏他给大姑起了来娣这种名字，小姑的名字同样敷衍了事，叫什么来妹。

生下崔皓月的妈妈不爱她，养大两位姑姑的爷爷爱不爱两位姑姑？

如果爱，两位姑姑根本不会叫来娣、来妹！她们会有美好的名，不会年纪轻轻便去大城市打工，不会连拼音打字法都不会，只能手写或语音输入！

可是，如果不爱，为什么爷爷生病住院，两位姑姑宁可耽误工作也要照顾爷爷？

反观她爸爸，只是去医院看一下，根本不照顾爷爷。

晏北回陡然想起陆晨曦不久前的发言，男人尊贵，是老爷少爷，伺候人的工作哪里轮得到他们去做？

爷爷有两位姑姑轮流照顾，女人都比较细心，她爸爸当然不会掺和进来。

家里的活她和妈妈做了，爸爸和弟弟没活做，可不悠闲得很。

在宿舍、在教室，所有同学轮流搞清洁，谁都逃不掉卫生委员的安排，包括卫生委员自己，所以她干活时没有怨言。

到了家里，凭什么家务是妈妈和她做？

爸爸会赚钱所以了不起？明明妈妈也赚钱！

弟弟是男孩所以有特权？现在是提倡男女平等的2025年，不是封建旧社会！

晏北回承认陆晨曦的话有道理。

她爷爷是上世纪残留的封建余孽，他既不爱两位姑姑，也不爱她。

摘下对爷爷的滤镜，晏北回想起她和爷爷相处的不愉快。

有一年夏天，她和弟弟想吃雪糕，弟弟缠着爷爷买，她看着，不敢跟爷爷撒娇。爷爷耐不住弟弟纠缠，买了一根雪糕给他，她眼巴巴地看爷爷，小声说自己也想吃。

爷爷没有给她买。

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呢？

那段时间，电视机新闻上播放一则新闻，有个男孩问爷爷要钱给游戏充值，爷爷不给，被男孩一刀捅死。

没有雪糕吃的晏北回，拿着水果刀给苹果削皮，看到爷爷倒水喝，就想起他的偏心和吝啬，想一刀捅进他的心。

他应该不会防备她。

后来，她偷过爷爷的钱，拿去充/q/币，拿去充值游戏，拿去买文具，买小饰品，被爷爷发现了。

她被全家人批评。

但弟弟也偷钱，有空就拿着妈妈的手机玩游戏，花了几千元才被妈妈发现。

偷爷爷的那点钱不过小打小闹罢了，晏北回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偷钱会被发现，她无师自通地学会骗。

说学校的老师要买课外书，说肚子疼要花钱看病，说同学请自己去做客，自己跑到网吧玩通宵，她在凌晨两点悄悄出门吃肯德基，在上课时请病假去逛商场……

大人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想办法满足自己有什么错呢？

随着思考的渐渐深入，晏北回自己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维护爷爷？

他不值得。

两位好朋友学习成绩更好，肯定比她聪明，她在群里请教她们：“我知道爷爷给我的红包不如给弟弟的大，可我看到晨曦说他是封建余孽，我不高兴，感觉自己受到冒犯。”

陆晨曦：“家丑不可外扬？”

崔皓月的发言稍慢：“我看过一篇文章，作者像我一样发现妈妈不爱她，她很痛苦，却深爱着妈妈，生活十分煎熬。你对你爷爷应该是类似的心理。”

哈？她爱爷爷？

晏北回忍不住笑，回道：“爷爷见到我没有好脸色，我不喜欢他。”

陆晨曦发了一张截图，内容正是她刚才维护爷爷的话，配文：“我不喜欢他，可是我看到别人说他不好，我必须举例证明他很好。”

晏北回恼怒地跺脚，快速打字：“我犯傻我承认！我真的不喜欢他！你们脑子好，快帮我分析一下我的言行，我不想犯傻了！我知道我不聪明，求求你们把道理掰碎了讲给我听，不然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不要高看我！对我宽容一点！求求了！”

陆晨曦：“太长，不看！”

陆晨曦：“感叹号太多，吵到我的眼睛了。”

好在崔皓月依然认真严肃，给出自己的解答：“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我和奶奶决裂后，她给我二十块，我竟然想跟她和好。为什么我会这样？我想了很久，大约是我盼望着得到她的认可，得到她的爱，哪怕她给我的爱只有一点点，我也像扑火的飞蛾那样被她吸引。”

火是光明的，是温暖的，火是毁灭。

剖析自己和奶奶的相处过程，崔皓月说出思考结论：“长辈和孩子完全不平等。孩子心智不成熟，没有经济来源，为了让长辈照顾自己、对自己好，她必须讨好长辈，努力达成长辈对自己的期望。如果长辈对她不好，她会想，是不是她表现不好让长辈失望？因为她处在权力下位，无法改变居于权力上位的长辈，只能改变自己，博取权力上位者的怜惜。”

在家庭中，权力源于暴力，成年人力气更大，能轻易地压制小孩。

权力源于经验，成年人更早出生，更熟悉世界的运转规律，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学习。

权力源于金钱，成年人能赚钱，青少年没有收入，为了获得钱，只能服从长辈的安排。

权力亦源于习惯，孩子从小便听长辈的话，长大后也将长辈视作权威，见到长辈便矮一截，以为自己仍是权力下位者，习惯性地讨好上位者。

那么，习惯是如何形成的呢？

崔皓月知道，习惯是一次次重复的言行，是渐渐失去的思考。

人如果不思考为什么，不质疑凭什么，便会被愚弄，继而被利用，甚至被践踏。

三人小群里，晏北回说：“你讲的有点复杂。”

陆晨曦帮她概括：“坏人做了一点好事，大家会感慨他良心未泯。你懂吧？你爷爷对你很不好，所以他偶尔善待你，你就受宠若惊，对他感恩戴德，要做个孝顺他的好孙女。”

晏北回：“我明白了！我被我爷爷PUA了！老登害我！我现在就找我大姑，劝她赶紧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