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腊月,天地苍茫。
冬风俯瞰大地,寒意毫不留情地席卷着天地间残存的暖意,仿佛要将压抑了三个时节的寒气全数吐尽!
雪虽停了许久,邵州一带仍旧是折胶堕指,地冻如铁。
官道两侧的枯枝挂满了冰晶,过往商贩都穿上了厚厚的袄子裘皮,双手虽拢在袖中避寒,一团团热气却还是从鼻腔里呼出,迅速的消散在寒气中。
姜旒(liu二声)骑在马上,不远不近的跟着南下的商队,凛冽的风更似锋利寒刃,恨不得将人脸刮开数道口子才肯罢休。
前头的商贩眼珠一动,又是来来回回的四面一看,见自己离领队略远,便压不住心事轻撞了一下同伴:“听说没“璧琰阁”被晋军剿了,密谋刺杀皇上,意图谋反。”
那人正思绪飘飞,肩膀突遭一记轻撞还有些不悦,蹙眉道:“谋反?如今赋税徭役愈发重,百姓多的是食不果腹易子而食,最不缺的就是饿死鬼,自己都管不了了,你还管他谁当皇帝?”他压了压帽檐,方才的困意顿时散了一半。
那人连忙摆摆手道:“哎呀这都不要紧。”随后四面一看,侧身到那人耳边悄声道:“我是听说璧琰阁那位被派去刺杀皇帝的少主跑了,晋军正四处通缉呢!”
他站直身子眼放金光,比出一根食指道:“悬赏一千两黄金呢!”要知道如今天下局势混乱,他们这些脑袋别裤腰里的人,谁不想兜里多些银钱保命。
被撞的人看出了他眼中的想法,顿时摇摇头道:“你就别想了,那璧琰阁是什么地方?专下杀令的,只要他们想杀,谁能逃的掉,乐门死的那些人可都是鼎鼎大名的将军猛将,还不是照样被抹了脖子,我看啊,够悬!”
他斜了一眼那牵马的同伴:“你恐怕没听过那位姜少主的事迹,他可曾是百万军中直取晋军将领首级的人物。”虽然没人知道这姜少主长什么模样,但都一致认为姜少主是个男子。
那小厮被吓了个机灵,扁扁嘴一时间不敢再说,他寻思着自己万一就发了这横财,这么一听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见他被吓住,那人才道:“要不是那些晋军搜刮路过商队,大哥怎会改走这么一条鸟不拉屎的窄道?我看啊,刺杀只是个开头,这天下啊迟早要乱!”
牵马的小厮唏嘘一声,喃喃道:“哎~真是世风日下,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姜旒听着他们谈论不动声色,只又将帽檐压了压,长睫下的冷光却比外头的冰碴还要寒冽。
若不是有璧琰阁的暗桩向皇室泄密,晋国的皇位怕早就要换人了……
可叹如今事已成定局,她如今身中奇毒难运内力,为避开晋军追杀,只得扮作孤骑客跟随商队南下,如今当务之急是能在零陵找到解毒之法。
如此她就能解决那泄密的暗桩,倒时在联系阁人不迟。
姜旒已经跟了这商队一路,别人不注意,干惯了护卫这一行的人,早就察觉到异常。
带队的侍卫一直憋到出了邵州,这才在不露声色驱马走到马车外禀道:“大人,后头那人跟了我们许多天了,要不要……”护卫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朝姜旒那边使了个眼色。
掀开的马车帘子内只瞧见一张儒雅的面容,此人看起来正值中年,虽装束瞧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但眉眼间流露出的深邃与睿智却不像什么商贾人士。
他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温润柔和之下,却有一股令姜旒警惕的幽深。
姜旒查过,这人是晋国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张仕函,他虽只是个五品官,却能搭上大皇子这条大船,此人就不会太简单。
姜旒虽然想杀狗皇帝,但目前很不是时候。跟着他们假扮的商队,也只是为了能轻松避开一直追杀她的晋军,好出邵州。
姜旒心中微微警惕,面上却不露色,对上张士函打量的视线微微颔首,算是与他打过招呼。
张士函一顿,也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远处的少女,她头戴斗笠,又掩面瞧不见容貌,只露出一双精巧的凤眼来,那目光沉静如水,看似漫不经心却难掩眸下神采。
身上披一袭玄色披风,腰间的佩剑隐于鞘中,既不刻意引人注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张士函思绪在心中流转一回,最好目光从她的剑鞘移开,这才朝姜旒颔首算是回应。
他面色微凝,这才放下帘子道:“不必耽搁,赶路就是。”张士函深深叹了口气,眉间的愁色又深几分,他随即瞧了一眼马车角落酣睡的小女孩,女孩儿头上用红绳扎了俩双丫髻,粉雕玉琢,张士函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他深知后面那位不简单,但方才与她交视一回,那位很明显并不想挑事儿,虽有些担忧,但他也不能在路上耽搁了,只愿此人早些离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商队车马疲累,赶马的车夫已经连打了几个哈欠,带头的车马却还在前行,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四周寂静,除了车马前行的噪音便只剩下虫子窸窸窣窣的鸣叫声,听的人几欲昏睡。
偶有几声奇异的声响传来,似是鸟语又似虫鸣。
姜旒忽的睁眼仔细分辨,修长的指节却已不自觉的握紧腰间剑鞘,她打打杀杀惯了,早就察觉到了细微的声响和夜色中弥散的杀气。
姜旒刻意拉了缰绳减缓马速,落了商队好大一截,她并不想搅进这趟浑水,只想找机会换条路。
果不其然,前方一阵骚乱,商队的人噼里啪啦从马车底部抽出事先藏好的长刀。
那些黑衣人丝毫没有谈判的意思,上来就是一阵乱杀,张士函的商队因是伪装,护送的打手也是从简,如今忽然来这么一群人且身手了得,心一时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次他被大皇子秘密派往邵州,原是南下的林邑一地被平复,而林邑刺史陈子良手上握有大皇子在林邑的许多把柄。
为此张士函只得出此下策,到了陈子良老家,挟持陈子良的家眷,可如今也不知哪里走漏风声,这些人明显是冲着陈子良的家眷来的。
张士函一介文臣,哪里会武,只得让亲信抱着被药昏的女孩儿找机会逃走,只是这么一抬头,就看见那黑马上那少女。
只见几个黑影从她身后窜出,快的只看见残影不过两步就近她身,他正想提醒,便见她一个闪身就避开了那黑衣人凌冽的剑风。
那黑衣人见自己未得手,明显有些惊讶她的反应竟如此之快。等他想要动手,那女侠客的断剑已经搭上了他的脖颈,“噗呲”一声便血溅当场!
姜旒面色依旧,抬眼一看前头早已经打的难舍难分,张士函和一个护卫抱着人,已经被逼到了离她不远的石头后面。
姜旒定睛一看,那护卫怀里护了个约摸十来岁的女童,瞧起来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张士函一双带了些焦灼的眼神就那么和姜旒对上,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可不能出差错了,他一咬牙,朝着姜旒的方向道:“我知道少侠要的东西,还请少侠保下我们,等少侠到了苍梧,我定兑现承诺。”
看着狼狈的张士函,梳的齐整的发髻因为方才的刺杀变得凌乱,姜旒不动声色的握紧断剑,眸色一分分冷了下去:“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需要知道少侠是谁,少侠只要携此令牌就可轻松南下,不必在找商队掩护。”方才护卫提的时候,张士函看见她的佩剑,隐约能猜出她的身份,但又不太敢确认。
如今这么一诈,见她如此反应,张士函算是能确认了,此人怕是和璧琰阁脱不了干系。
毕竟要跟着他们才能出城的人,除了晋军正在通缉的那几位,还能有谁。
而手下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前头的人快要抵挡不住,姜旒却仍旧是冷冷看着他,视线丝毫没有看他双手呈上的令牌。
张士函急得冷汗直冒,这一次来的人,实力都不俗,他们护着这个女孩恐怕难活着走出,只得挺直腰板,将令牌呈的更高了些。
姜旒默了两息,用断剑挑走他手里的令牌:“那就依你所言,你们走吧,我断后。”不等张士函多说姜旒一跃下马,而她手里那把豁口断剑倒是看的护卫一惊。
张士函这才看清她长剑已断,剑身上还有几个漏风的豁口,这剑跟着她,一看也是饱经风霜,旁边护卫忙道:“少侠用我的剑吧!”
“不必,你们快走吧。”姜旒头也不回,提着断剑解决了两个闯来的喽啰杀入了阵营。
她用不得内力,对付这些人还是有些费劲,但也够用了!
张士函领着一众护卫抄小道逃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姜旒,只见一把断剑在她手中舞的是出神入化,他心中大骇!
此人若能为己所用,必能助他们张家成就大业……
黑衣人见张士函抄小道走了忙道:“不好,快追!”。姜旒一个闪身挡在了他们面前,还剩的十来个黑衣人互相对了眼神,眼底翻腾的杀意令人胆寒。
为首的黑衣人道:“速战速决,不能让他们逃走。”四周黑影攒动,十几名群黑衣人如鬼魅般围拢而来。
姜旒不能用内力,只能用招式取胜,如此恐怕是要受些伤了。她亮出断剑,与飞身上来的黑衣人缠斗一处。
姜旒身形灵动,招式流畅,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必杀之势,为首的黑衣人不过五招便冷汗涔涔难以抵挡。
“她没有内力!”不知谁喊一声,姜旒眸色一暗,断刀就抹过了他的脖子,但却没能截住他的话。
黑衣人一听,瞬间来了精神,他们数量众多,且配合默契,招式变得愈发刁钻狠辣,丝毫不给姜旒一分喘息的机会。
突然,一道寒光从姜旒身侧袭来,她虽迅速闪躲,却还是被一柄锋利的长剑划破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