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过敏。”沈昕张口就来。
“过敏?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昕略紧张道:“没机会吧,咱俩好像没有一起吃过螃蟹。”
“是吗?”纪轻行抬眼回想,“在你家酒店吃过吧?记不清了,但那种席面,一般都有螃蟹。”
是有,纪总还剥虾拆蟹的演了一通,沈昕只能装忘了。
“可能吧,但我当时吃了吗?应该没吧,就算吃了估计也只是一两口。我对螃蟹的过敏比较随机,有时候没事,有时候就比较严重,所以还是尽量别吃的好。”
纪轻行看着沈昕,表情带着探寻。
类似的事发生不是一两次了,很怪。
却怪得毫无突破点。
一边想一边摆盘盛饭,纪轻行暂且换了话题。
“下午我给你发信息你怎么不回?”
“不知道回什么。”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沈昕故意说。
“真不知道?那我给你展开讲讲?”纪轻行更加故意。
“我不想听,我要吃饭。”沈昕捏起筷子。
“你明明就知道。”纪轻行笑嘻嘻的,“你明明就很开心,但就是不承认,哎呀,我好难过,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语气一波三折一唱三叹。
沈昕当没听见。
吃完饭,两人挺和谐地一起收拾了餐桌。
接着,纪轻行的手机响起一串复古铃音,他拿起来一看,又惊奇又好笑地“哎呦”了一声。
“你弟找我。”
沈昕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童童。
“Q/Q语音电话,你说我接不接呢?”
沈昕的脸色不太好,说:“又不是找我,干嘛要我说。”
纪轻行无所谓地一笑,随即接起来,直接开了公放。
“童童。”
“大哥哥!”
“你好呀,又找我打游戏?”
“不是打游戏,我今天不能打游戏,就是找你聊聊天。我听我老爸说,你和哥哥去了外国。”
“嗯,香国。”
“那你们还回来吗?”
纪轻行看了沈昕一眼,说:“不一定,看情况吧,最近估计不会回去。”
“哦。”童童的语气有点遗憾,又问,“那哥哥还生气吗?”
想起来这个问题的缘由,不禁觉得小孩子真是又单纯又执着。
纪轻行再看沈昕:“他……没那么生气了。”
这是最准确、最不糊弄的答案。
一直回答问题并非纪总的习惯,抓住机会他便反客为主:“你快该去学校了吧?”
“嗯,小黄叔叔现在还没来,我就给你打个电话。”
“小黄叔叔送你?你爸爸呢?”
梁瑛前阵子明明已经活动自如了。
“我爸爸和老爸去医院了。”
“又去医院?”纪轻行蹙眉,“去复查?”
“好像也不是,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说爸爸想把之前的小宝宝找回来。”
“什么?”纪轻行没听明白。
这时童童顿了一下,说:“小黄叔叔来了!大哥哥我要去上学了,先不跟你聊了。”
“好,你去吧,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也要注意安全。”
“噢!拜拜!对了大哥哥你和哥哥平时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拜拜。”
挂了电话,沈昕的表情又变成了前阵子那种有压力很低落,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纪轻行不由地心疼。
突然沈昕说:“他的意思估计是说梁叔叔想再怀一个。”
“哈?”纪轻行大震惊,“梁瑛不是刚刚才……身体受得了吗?有这必要?”
“有执念吧。”沈昕淡淡地说,“童童十岁了,他才生第二个孩子,应该不是突然想生或者意外怀上,而是这几年一直在备孕,好不容易才有了,好不容易怀到快生,却……他肯定很难接受,唯一能让自己好受的方式大概就是再怀一个。在足够强大的执念面前,身体能不能承受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去医院,可能是想通过医疗手段介入,尽快怀上。”
“哦对!”纪轻行一拍脑门,一脸悔意,“忘了忘了,嗐,找到你以后实在太兴奋了,有些话忘了说,其实我当时专门咨询了医生……”
他把梁瑛这胎本来就不稳,医生曾经建议放弃,但梁瑛坚持保胎,最后引产,摔的那一跤只是导火索,根本原因在于大人和胎儿本身这些事告诉了沈昕。
沈昕听完,没什么情绪地问:“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
纪轻行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意思是你心知肚明。
沈昕摇摇头道:“这件事我从来不觉得是我的错,这些细节影响不了什么,不会因为知道了就能开心一些。”
“所以你的确不开心。”纪轻行笃定地说,“你不觉得是你的错,但你还是不开心,因为你想不通这些事情为什么要降临在你头上。越不是你的错,这种想不通就越重,有点儿像梁瑛的执念了。”
沈昕沉默。
没错,纪轻行说中了他的心思。
以前纪轻行每每看透什么,他会觉得那是常年做生意培养出来的敏锐,后来知道了他就是“沉老师的狗”,这一切就显得更为合理。
他不仅有商人的洞察力,更有文人的共情。
沈昕在沙发上坐下,呆了一会儿,双腿曲起踩上沙发,下巴搁在膝头。
“不仅是因为这个。”他低声说,“也因为这件事本身的确非常……惨痛,它不是我的错,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与我无关,可以面对他们的迁怒生气反驳,我也确实那样做了,可是,在这样的惨痛面前,我无法真地没有触动,但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而有所触动呢?”
“因为你是个比你爸和梁瑛好很多很多很多的人。”纪轻行走过去,手掌按上他的脑顶,温柔地抚摸,“不要一直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好么?”
头顶有一点点压力和许许多多暖意。
记忆中这样的动作,沈知易都没对他做过。
只有妈妈,在他小的时候,会时不时蹲在他的面前,微笑着揉他的脑袋。
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似的,纪轻行突然弯下腰,脸对着他的脸。
出人意料、煞有其事地,像他自己常做的那样,用力鼓起了腮帮子。
沈昕一愣,接着笑了出来。
边笑边低头,试图让刘海遮住眼睛。
因为他笑着笑着眼圈就酸了。
他笑着笑着就非常想哭,却不是因为难过。
纪轻行说得对,他不能一直困在一个牛角尖里。梁瑛的意外发生以后,他没跟任何人聊过这件事,但今天、此刻,他说了出来,应该就代表着也能走出来了。
他努力地调整情绪,说:“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纪轻行非常无奈地“嗐”了一声:“都怪你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我那几天过得简直是……云里雾里起起伏伏,别人知道的我完全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失忆了!”
“别人?”
“就是我爷爷过生日的时候,要不是我机灵,几句话圆了过去,否则我丢大人了。”讲了那天的事,纪轻行又说,“然后我让助理给你爸打了电话,又向童童问了细节,这才搞清楚前因后果。童童这孩子确实不错,人虽然小,但三观正,看人看事的眼光不赖,还不护短,多少大人都做不到呢。”
“可能正因为他还是小孩儿吧。”沈昕抬起头,看着纪轻行,想着他描述的纪老爷子过生日的场面,感慨地说,“你的家人真好。”
纪轻行也定定地看着他,认真说道:“他们也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