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起觉得,他的人生,在做出某一个决定以后,很多时候,是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期待自己的感情的。
他此前的时间很简单,训练、学习,任务;当然,也有不简单的时候,也无非就是难一点的训练、学习,任务。
但那些都过来了。
前尘往事里,蔚起还记得一些和自己袒露感情的人,比如玛希,但她不论如何努力,蔚起最多给出的定位就是朋友,很难再有所谓更进一步水到渠成一说。
在蔚起十三岁时,有一天,蔚深突然停了对他繁忙加紧的训练,让他换上了深色的正装,带着他去了医院。他赶到时,秋芸和安知宜已经在了,守在一个病房外,只是朝着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进去。
蔚起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发红眼角还有残余的泪痕,他知道是为什么,也就是那天,爷爷要撑不住了。
蔚老爷子是个很和善的老人,位居将衔,半生戎马,守过边关,见过腥风血雨,也熬过来了权力中心的刀枪剑戟、明争暗斗,一辈子大失大得无数,终于也停在了此刻。
爷爷最后交代蔚起的话很简单,是“我们小起是好孩子,以后也要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是长辈再慈爱不过的叮咛。
而面对蔚深,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儿子,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浑浊苍老的眼睛柔和地看向了蔚起,哄着他离开,有话要单独和他爸爸说。
在蔚起为自己爷爷和父亲合上门的一瞬,他听见了爷爷沉沉的声音:“你不该耽误小芸,更不应该有小起。”
蔚深笑了:“对,说的是。”
蔚起合上的门。
至此,蔚起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也有涯,既然无法回馈,倘若不可得兼,则更不应该有多余的牵挂。
于是,哪怕二次分化这种异常微茫的概率落到了蔚起头上时,他也是平静的。
也许生活上有部分的不适应,但其实也没有差别,是Alpha也好,是Omega也罢,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的选择,人生因缘际会,哪怕没有二次分化,也可能会有其他事,改变他的命运走向。
生生死死都走过来了,还在乎是Omega还是Alpha吗?
按理来说,简秀也不应该是特例。
不过是恰好到再恰好,同期二次分化,一个由Alpha转为Omega,一个由Omega转为了Alpha。没有什么特别,也不值得心动。
蔚起如是想。
可是,似乎真的就是恰好,由于二次分化,他暂时被安排在了中央星系任职,说是正常调动,却是暂时各方运作下,暂时搁置了他的去处。因而……蔚起在一个人生里最来得及空闲的过程中,遇见了简秀。
还是一身纤弱,嫌疑重重的简秀。
这样敏感的时间里,蔚起明知道有人故意将这位与他素未谋面的订婚对象推至他的面前,不遗余力地营造着美好遐思的相遇……不,相遇未必美好,只是简秀本身太过惊艳,哪怕匆匆几瞥,也足以由心意动、惊鸿而来。
到底是百分之百信息素的强大驱动不可抵挡?还是幕后人推动的几次遇见勾画得确实动人?又或者……是自己确确实实太肤浅,仅仅为了一副好皮相松动了内里的静寂。
蔚起不知晓,他也说不清楚,簌簌凉雪翻覆小半生,竟然也有面对一个人,难得懵懂的瞬息的时候。
人有百思,不得其解。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唯有一次,淡淡不知深浅,不过彼时身处第九星轨,即便蝴蝶翩迁,星海流连,在寒冷中呵出热气的人易碎又柔软,却也同样被蔚起匆忙掠过了。
所以,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这个人停下呢?
救人有很多方式,帮人也有很多分别。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停下呢?
蔚起的指尖落下,擦过了眉目清雅青年的眼角,指腹柔和的抹过了那双美好的剪水眸下的桃花泪痣,拭去了滚烫的泪。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哭?
总是爱吃甜食、爱粉饰天真的一个人,会藏有多少难过呢?
蔚起有时候会蓦然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和简秀之间横亘着太多。
自己面对简秀,本来应该优先考虑简家背后谋划用意,星联为什么会愿意让步迁就,这部分利用与交换,又需要蔚家与蔚起在此间扮演何种角色?到底是怎样的所需所求,需要值得牺牲一个背景能力都极为棘手的高级军官?
这反反复复推动他和简秀结合之举,成功了会如何?如果不成功又会如何?他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保留这样一个悬而未决的隐形威胁在身边?又是否早早发现其间的不可控,尽快抽身而退?
他们之间太不巧,却又太巧,充斥着处心积虑与阴差阳错,比之浑然天成少了几分缘分,比之生搬硬套又多了一点偶染。
可是,直到现在,与简秀相对之际,除了早期初次疑心的试探,他竟然都没有再多的寻求了。
言云鸣告诫过他,他需要警惕简秀这样弱小无害的一面,不应该一味的保护,而忽略其间隐藏的威胁,不论是简家,还是星联的其他势力。
蔚起很早就发现,简秀这个人,看着纤弱可欺,但却出乎意料的倔强。
他只有在自己无所顾忌的时候,才会愿意在你卖着乖、讨着巧,捧着满腔笑意和温软一次调笑,倘若他真的软肋图谋裹挟,这个人会马上躲起来,只有蔚起主动循迹,将他从深处里挖出来,才可以看见这个已经在阴影里磕绊得满身伤痕的人。
简秀总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事实上,他确实掩饰得很好,彼时,不过寥寥数眼,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也许蔚起也不会在意橙花香气在风里飘忽的几许异动。
你总是在害怕什么呢?你曾经遇见过什么?你为什么总是战战兢兢?你为什么总是要对我说对不起?创世纪又和你的关联到底是什么?你怎么总是把自己置于危险里?
我……很不喜欢这样。
问题太多了,答案又太少了。
“简秀。”蔚起低低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年轻教授睫羽如蝶翼震颤,细而密的扫过了上校静如寒潭的心波。
蔚起处理过太多因为精神海而失控的事故,他现在可以清晰感知到,简秀的精神海高度紊乱活跃,几乎要挣脱这具无法承载这般强横力量的虚弱身体,撕裂开一切束缚,再无任何桎梏的席卷周边的一切。
——“我宣誓,身为当代人类星联的军人,我将忠于纪律,忠于星联,忠于人类;守护家园,守护人民,守护文明。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奋斗终身,不畏牺牲,不惜一切,不计代价。”
这样的精神海,和曾经他所见过的每一位失控者无限趋近,这样不可控的威胁……
——蔚深的指令从通讯频道中响起:“蔚起上校,要做到万中之一无伤亡的秒速精确击杀,需要由你来完成。”
蔚起与简秀身躯相贴,二人之间隔绝着一几层薄薄的衣料,蔚起的手边,还停留着他专属的□□,很多高级军官都会有这样的智能配枪,只能用它主人的生物权限打开保险。
——陈烁垂死的眸光逐渐暗淡,好像现在才看清了眼前的人:“小……长……官……”
狭窄的空间里,四周很安静,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可以辅助医疗急救的设施,蔚起可以听清简秀微弱的心跳与呼吸,太轻太抖,似乎随时可以被掐断。
——心脏被精神丝洞穿的他朝着蔚起扯开了一个很难看的微笑:“抱,歉……”
简秀,你的歉疚总是使你怯于面对我,可你其实并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高尚。
我未必不是刽子手,我杀了很多人,无论其是否无辜;我也未必可以拯救无辜者,回馈不了所有的期待。
其实,我不知道该以何种感情面对于你,我更不知道,我之于除我自身以外的每一个客体,我的抉择,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
不过,我希望你活着。
青年双眼已经丧失了明亮的水光,嗓音喑哑:我……我要是失控了,上校,你一定要快一些……我,我其实很怕疼的。”
我知道,你很怕疼。
蔚起松开了握住手枪的手。
曾经在第九星轨,许多次失控,是医疗局限,是环境所困,是没有选择,无法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