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起原本是打算今天到此为止,简秀的情绪起伏失控,他也无心再刺激于他;但不知是否是简秀临走前悲怆难言的凝视太过刺人,一路沿途,他似乎都能捕捉到橙花缭绕着的……深切悲恸。
眉目清雅美好的青年笑着,无声垂泪。
蔚起的心绪逐渐悬空。
——青年说:“蔚起,我是不是不该遇见你。”
蔚起心间一顿,蓦然抽痛。
他不知这分偏安一隅的异动是来自于何处,更说不清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深刻于基因的生化反应、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精神偏向,又有多少……是某些更为悄然的意义。
纵然不知何解,但他原本想告诉简秀,不是的。
没有应不应该,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没有遇见就是没有遇见,这和遇见的过程没有任何关系;诚然,他知道和简秀的相遇来处诡谲重重,归处亦非明朗。
可蔚起的人生从来不缺阴谋家与欺骗者,第九星轨的军事部署与秘密行动几乎占据了绝大多数,去伪存真、辨别真假几乎成了蔚起的本能,很多时候他们没有失误的资格,一旦行差踏错,会牵连更多无辜者。
所以,尽管毫无佐证,他却有一种预感,在这巧合到虚假的一切里,简秀是真实的。
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带来的不止互相吸引,更多的还有无所遁行;既然如此,换一种可能,另一种境遇,和这样的简秀相遇,蔚起扪心自问,他思考过这种可能。
恰好得见简秀一人,恰好偶遇橙花一朵。
这个可能百转千回,出于蔚起多方考虑、审慎思考,与本能无关。
——他想,他依然愿意。
愈是靠近舜华楼,橙花所悸动的苦涩愈是浓重。
蔚起眉宇微蹙,暗暗思忖,或者他其实不该让简秀自己冷静,而应该和他坦言,将一切说清;按照他的推测,这个人又将如此前数次一样,把所有东西都熬进骨子里,用言笑晏晏的太平皮相示人,最后深深咽下。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蔚起不希望简秀如此。
人间事无非如此,心结倘若解不开,便会成为死结,长此以往,又将拧成一个疙瘩,当沉疴聚散,最后便成了疮痍。
决定做下以后,蔚起却在舜华楼下接到了蔚深的通讯的,是工作终端号。
“喂。”蔚起接起终端通讯,“将军。”
非私人情况下,他是不会称呼蔚深为父亲的。
“你现在在舜华楼,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蔚深连疑问都没有,语气冷练,陈述着他的要求,“现在立刻前往舜华楼02-5,里面的人已经处于短暂的昏迷状态,需要急救,注意,他精神海方面先天评估为S级,但有相当的缺陷,极度不稳定,有失控风险。”
蔚起骤然蹙紧了眉:“简秀?”
等不及蔚深的回答,蔚起即刻冲向了楼道,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单就二楼来说,电梯反而更慢。
蔚深:“他家常备有相关药物,已经通知了零给了你暂时的入室权限,剩下的事该怎么办,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蔚起:“明白。”
一切交代完毕,蔚深才终于放松了自己的态度,在蔚起面前显露出一点父亲的颜色:“我知道那是简家的孩子,也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需要你救他。”
蔚起睫羽翕动:“嗯。”
蔚深对此事的了解,蔚起并不感到意外,中央星系范围以内,还没有人能毫无破绽的在蔚家眼皮子底下对蔚起动手脚,而这,也是蔚起起初可以容许这场漏洞百出的“巧合”在他的身边继续的原因。
但现在,似乎不仅仅局限于此。
如果只是简蔚两家的私事,以蔚深严谨的性格,不会使用工作终端来联系蔚起,可如果是紧急救人,中央军校的辖区,也不应该是蔚深来亲自通知。
还有多少人盯着这里。
想到这,蔚起心底一沉。
“小起,你放心。”似是若有所感,蔚深和蔼道,“爸爸向你保证,很多事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蔚起唇角抿起:“包括他的人身安全?”
闻言,蔚深嗓音中莫名带上了几许笑意,他别有深意地说道:“小起,现在能保证他安全的人,只有你。”
语毕,蔚深单方面切断了与蔚起的通讯。
来不及多想,蔚起并没有因为方才的简短交谈而放慢自己的行动,上了二楼以后,他疾步来到02-5门前,快速将自己的生物信息输入,通过权限,解开门锁。
推开门扉的一瞬,蔚起瞳孔微缩。
橙花香与血腥气相交融,哀戚弥弥。
冰冷的地板之上,凌乱的纸质书籍,或开或合,杂乱无章的散落一地,苍白荏弱的青年瑟瑟地蜷缩着,双目紧阖,淑人如玉的姣好容貌上覆着斑驳的血渍与清亮的泪痕。
几欲被文字所埋葬。
“简秀!”蔚起急行几步,将青年扶起,揽入怀中,他打开自己的终端,“零,为什么02-5的医疗模式没有紧急响应?”
零的声音自终端传来:“很抱歉,蔚上校,02-5的户主已停用智能家居模式,我无法开启医疗模式的紧急响应状态。”
蔚起:“现在开启。”
零:“您作为02-4号户主,同样无权——”
蔚起:“使用星联军官紧急权限,申请启用02-5的医疗模式、对中央军校任职教授简秀实施急救,状态为紧急响应,军籍编号9083210501,申请人,蔚起。”
零:“申请通过,现在开启。”
零:“已向就近的医疗单位发出急救申请,已将室内频波调整至稳定适眠状态,请将患者平放,我将通过终端手环简析患者状态。”
“着重检查精神海与腺体信息素。”蔚起将简秀抱起,平稳的安置沙发上,抽离出自己的精神海,雾化,保持着一个稳定安抚的频率,自简秀眉心向四周缭绕。
零:“收到,正在简析中。”
他听着,默默抬手,为昏迷的青年拭去了唇角的血污:“常备的急救药物在哪里。”
零:“卧室,书桌右下第二个抽屉内部,家用医疗箱。”
蔚起起身,正准备往卧室方向走去,但在转身的一刹,被一点细小的力道牵制住袖口,如此前每一次的轻轻拉扯,这点微弱力道本可以被蔚起轻松挣开,可他却从未脱离过。
简秀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纤长的墨睫凝结着残存的泪珠,他看不清眼前人,不确定地低声呢喃:“……蔚起?”
“嗯。”蔚起叹息一声,回身垂目,“你先放手,我去给你拿药。”
“哦,这样啊……”简秀愣了愣,他其实什么前因后果都没有听明白,只来得及听清蔚起那一句无奈的“你先放手”,缓慢又不舍松开素白的指尖,“……那你走吧,上校。”
松开了手,简秀索性将本就尚未睁开的眸子死死合上;果然,身侧的白檀气息渐行渐远,与他所料想的如出一辙。
别看,也别想。
闭目不言的简秀默然思量着。
闹剧结束了而已,这样收场很好,很安静,也没有更多难堪。
他只是……有点舍不得而已。
嗯,只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