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利,知道了吗?”黛安娜深深的望向了呆滞在原地,眼眶发红的阿尔文,“知道为什么每一个驻军过第九星轨边境防线的军人,都会深爱那片星海吗?”
“恰如东部星区的人的放不下月光,但凡真正从战争与浩劫中存活下来的军人们,余生,也将再也无法割舍那片玫瑰色的极光星野。”
“我们的灵魂被打碎了,碎片与战友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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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们的埋骨之所,是我们的魂牵之地,是已故战友无声缄默的坟墓,是无形高耸的边防界碑,是每一个幸存者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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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起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头顶的天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图上空的天色黯淡了下来,瑰丽的夜空渐渐攀升而上头顶,高处的星光或明或暗,森罗棋布。
玫瑰极光。
这张地图的地理信息取自边境上的一颗自然小行星——事实上,第九星轨以及外星域,基本上是没有明确的白昼黑夜的,因为人造太阳的光照无法抵达。
只不过,这颗小行星所在区域是属于稀少的例外。
这颗小行星位于第九星轨相当边缘的地带,处于第九星轨与虫族聚集方向的外星域交界带,已经被边境的正规军队清扫过,基本上仅做特战实训和学术勘察作用。
它恰好处于一颗年迈的白矮星的可照明带的边缘,也是边境线附近难得拥有六个小时黯淡白昼的小行星。
由于行星所在区域实在是尴尬,开发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对更远区域的虫族清理,所以星联政府并没有进行深入建设。
当白昼彻底褪去之际,在外太空类太阳恒星风磁暴和群体行星磁场防御系统影响下、形成的玫瑰极光浩瀚盛大,浮动游弋,好似乐章的序幕,于星野之间彻底铺展开来。
极光之地,星海之滨,潮起潮落。
仿佛触手可及。
蔚起下意识地抬手,想触碰一下头顶的星空……恍然间,他这才想起来,其实自己已经离开边境线两个月了。
居然有两个月?原来才两个月。
明明灭灭的星光自蔚起的指缝流动,穿梭过他的指尖,摇曳着,徐徐地落入了他的瞳孔之中。
错位的回忆翻飞,宛如混乱坍塌的时空,光阴不断重置转圜,却需要他倾其一生来横渡;无数的呓语怪诞荒谬地挣扎嘶吼,又仿若垂暮者的窃窃私语。
……
“蔚起同学,再见。”
“小起,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
“先生,我们只是想活着。”
“你得学会警惕所有人,记住,是所有。”
……
“话说,小长官,你会喝酒吗?”
“哥哥,我好饿。”
“少校,面包和盐,是祝福,也是期许。”
……
“再荒芜、再贫瘠的土地上,也会孕育期待着幸福的生命。”
……
“让‘云门’去,这里只有他能精准完成这个任务。”
“杀了他。”
“小……长……官……”
“你这种人,你的军功不过是我们的命铺路才得来的,算个什么东西!”
“先生,您认为……我应该恨他吗?”
……
“救,救命。”
“求求您,求您救救他们。”
……
“蔚起,他们都死了。”
……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我为此深深的感到绝望,上校。”
……
蔚起自幼以来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人生而平等,生命值得尊重。
但在无数个角落与暗面,生命——
出生,饥饿,孱弱,疾病,恐慌,死亡,溃烂,腐朽……然后,然后又是新生;而贫困,谎言,欺凌,压迫,暴力,毒品,冲突,杀戮,与之共生。
那是一个多么荒寂怪诞的人世间?被苦难充斥、撕扯,艰难求生。
人生如逆旅,不论是人文意义上的人生,还是生物意义上的人生;于象牙塔中教授予孩子的人格与道德,被世事无常辗转、借他们一生的时间来否定、消解。
诡丽绚烂的极光星海之下,无数个生命,无数个瞬间,无数个永恒,悲恸而又无望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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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视角下,有人低声讨论着什么,他们说……“教官这是在做什么?”、“麻痹对手吧!”,“得了,刚还说偷袭呢,现在更不敢上了。”
蓝斯不敢轻易下出定论,侧头去看简秀,想听听他的表态。
可方才侃侃而谈的文学教授却沉默了。
简秀只是怔怔的将手伸出,缓慢且坚定,白皙清瘦的指尖抬起,触上了蔚起摸索天空、无限怅惘的指尖。
说来好笑,他们两人,一个在全息模拟中仰望夜空,一个于旁观视角下深切凝视,可无法相交,无从传递;或无知无觉,或满心满眼。
虚无之境,指尖相触。
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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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扯住了蔚起的袖角:“名字,你的名字?”
……
骤然之间,一切的杂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兵戈硝烟,都在这道清澈虚弱的声音里寂静下去。
万籁俱寂。
一双眼睛注视着蔚起,湿润,无害,干净,且安宁。
……
蔚起说:“抱歉,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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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间,简秀心上生疼。
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