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备去上课吗?”蔚起接过简秀递来的柑橘曲奇,并不急着撕开,问道。
他其实只是在问简秀,但是也许是蔚起对学生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强大,又或者是旁边的乔·艾利斯精神太过于紧绷,他“唰”的一下就笔直的站立起来,还感情深的不忘将没反应过来的亚希伯恩给一起拽了起来。
“你……”亚希伯恩一愣。
乔·艾利斯姿态挺立,端正得就差当场给蔚起行一个军礼,字正腔圆:“对,教官,您说的对!”
蔚起:“……”
乔·艾利斯:“快上课了,我们去上课了!”
“……嗯。”原本是在问简秀的蔚起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我……”亚希伯恩还想说什么。
“好的!”但乔·艾利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得到蔚起首肯以后,乔·艾利斯直接拽着亚希伯恩就匆忙疾走而去;那背影,看上去似乎不比落荒而逃好多少。
“下节课不是晚课吗?”亚希伯恩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下午已经没课了。”
乔·艾利斯宁死不屈:“现在有了!”
简秀惊叹于乔·艾利斯以“走”来逃跑的速度,他遥遥目送着他们两人匆忙又慌张离去的情态,忍俊不禁:“扑哧!”
等笑够了,简秀才一边抬头一边擦去了眼角被笑出的泪渍,姝丽的眉眼间盛满了莞尔狡黠,衬得那颗嫣红的泪痣泛着晕色,仿若白水浮桃花。
他凝望着蔚起,说:“上校,你好凶啊。”
“开心点了?”对此,蔚起并不解释。
简秀眉梢一扬:“开心啊,怎么不开心了?”
“嗯。”蔚起不再多言,撕开了柑橘曲奇的包装,轻咬一口,橘子的果香与糖霜的细甜在唇齿之间聚拢,慢慢咀嚼后,他认真地说道,“谢谢,很好吃。”
“那上校,可以坐下来吗?”简秀献宝似的晃了晃自己怀里的点心,“点心太多了,天气又这么好,就陪我吃一会儿点心,好吗?”
被形容为“好凶”的蔚上校并没有回答,容色沉静,却姿态坦然的坐到了简秀的身旁。
蔚起的默许太自然了,令简秀萌生了一种这个人其实非常纵容他的错觉。
这个想法使得他胸口一烫,简秀匆忙的低下了头,又摸出了柿子卷儿,继续递向了蔚起:“柿子卷儿也很好吃的,我从小就爱吃,用奶油裹着的坚果碎会很香。”
“嗯,谢谢。”蔚起依旧是道了谢,接过了透着柿红色的蜜果奶油卷。
简秀用目光描摹着蔚起半垂着首,睫羽震颤的模样,浅浅的光缭绕成柔软的线条,画出这位年轻的军官冷淡好看的侧脸。
他专注的注视着蔚上校安静的吃完了柿子卷儿,心涧潺潺,流淌成河。
简秀其实希望上校可以不要那么一丝不苟、点水不露;最好是可以再不小心一点,雪白色的奶油或者糖霜能够在不经意间,染上他淡色的唇角。
当然,简秀知晓,即便真的如此,他也不可能抬手去替蔚起擦拭,那样太逾矩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可能的话,他应该就可以用更亲密一点的语气,再放软一点语调,告诉蔚起,“你的嘴角沾上奶油了,上校”。
对,只是一句话而已。
一句……寻常而柔软的话。
可惜没有,什么都有没有。
简秀略带奶香甜意的遐想注定是子虚乌有,这样的可能性在形容规整、井井有条的蔚起面前约等于零。
蔚起吃完了柿子卷儿,嘴角干干净净,他颇有涵养的将透明的密封袋折好,准备一会儿扔进公用的垃圾桶,整个过程行云流畅,指尖连一星半点的糖霜都没粘上。
简秀眼角微睐,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荷花酥:“还有荷花酥。”
蔚起再次接过:“谢谢。”
其实这委实算不上是多么有趣的交流互动,他们两人,一个递着点心,说这个好吃,另一个接过,礼貌地道谢;此后,几乎再没有了更多余的闲谈。
偏偏就是这样本该单调且索然无味的某一刻……也许有那么一秒,树影婆娑一瞬,和风拂过一刹,或者只是一念而起之间,简秀觉得,自己好像和蔚起之间横亘着的边界消失了,悲欢一渺。
“上校。”他轻声唤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你又为什么要难过呢?”蔚起不答反问。
“我没有难过。”简秀眸光轻烁。
“嗯。”蔚起没有揭穿,只是嗅着空气中,橙花还未来得及彻底消弭的香溢纯净的苦涩感。
他下低头,素白的手中还拈着那枚精巧细致的荷花酥。蔚上校垂落的目光太深邃太平和,落入了简秀眼底,竟有某种佛前拈花的宁静禅意。
蔚起只是在想简秀的问题。
为什么要过来呢?
迄今为止,他见过他几面?
医院,花店,公寓,教室,餐厅,以及现在——月桂树下;六次,而这六次之中,两次只言片语,两次不欢而散,还有两次……他都选择了留下。
其实之于蔚起,现在的简秀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譬如二者不约而同的二次分化,譬如极高却尚且不明的信息素契合度,譬如他高度敏锐却又重度缺陷的精神海。
是什么令他暂且将这些按下不表?是因为简秀看上去太孱弱了吗?
不,不是的。蔚起非常清楚,简秀这个人是敛藏有锋芒在的。
他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那样柔弱无害;不论是在蔚起质疑下的淡然反驳、不落下风,还是课堂上的侃侃而谈、不战而屈人之兵,都潜伏着简秀的锐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蔚起半生军旅,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简秀,不露圭角,却唯独在蔚起面前薄弱了防范,愿意让他看见他骨子里真正无拘不驯的一面。
很轻,很淡,稍纵即逝。
没来由的,简秀让蔚起想起了拿着娃娃的小艾琳,被苏珊抱在怀里打滚撒娇的花花,还有遥远的第九星轨,玫瑰之环上,悬命一线的……蔚起蓦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
不再去想他为什么会过来。
蔚起吃完了荷花酥,说:“也许,是点心太好吃了吧。”
简秀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像个天真大方的孩子一样,直接自己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塞进了蔚起的怀里:“那都送你啦,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