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豫川拨了拨他有些汗湿的额发,突然发现陈觅梦里还在喃喃自语,他凑近过去一听,只听见了几个模模糊糊的鼻音,正准备放弃解密的时候,陈觅的声音又稍稍大了一点。
“妈妈……”
严豫川掖毯子的手一顿。
大概人痛到深处都是会喊妈妈的。这是儿时牙牙学语时第一个会发的音,陈觅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喊妈妈,但是每时每刻的病痛都在折磨着他,他心里有太多恨有太多不甘有太多委屈想要哭诉,最后都凝缩成为了妈妈两个字。
眼泪顺着脸庞打湿了毯子,陈觅在梦里只觉得有熟悉的味道包裹住了他,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他,像小时候被哄睡觉一样有规律地拍拍背,随之而来的是严豫川沉稳的声音。
“睡吧。”严豫川有些不熟练地把他揽在腿上,揉开他紧锁的眉头。
不知道陈觅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在梦里喊妈妈。
睡吧,睡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
自从那晚之后,陈觅对严豫川的态度就明显亲近了几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
具体表现在勉为其难地默许了严豫川在惬意的晒太阳时刻搬把椅子躺在他旁边,在晚上的综艺时分和严豫川窝在沙发的两端,甚至和他小声分享之前听过的圈内八卦。
以及在严豫川问他要不要去赶集的时候略显疑惑地答应。
说实话,赶集这两个字和严豫川既搭边又违和。
陈觅撑着头没忍住胡思乱想——虽说严豫川每天穿的一丝不苟,但如果换身八九十年代的衣服,马上就可以转型去演年代剧里长相周正的参军男主,绝对毫无违和感。
他自己想着想着没忍住笑了一下,严豫川有点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算是发现了,陈觅的鬼想法真的不少,不知道这会在脑子里编排什么呢。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行人步伐匆匆,各式餐点摊子上蒸腾着雾气,伴随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口音以及淳朴的笑脸。
陈觅上一次赶集还是七八岁的时候了,他挑食,又是小猫胃口,个子长得没有同龄人高,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身后攥住奶奶的袖子,好奇地左探右望。然后就被各路姨姨奶奶叔叔爷爷塞一口袋姑娘果仙女果,再捧一根对折掰开的糖葫芦慢慢啃。
再次来到集市,他都变成大人了。
陈觅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左顾右盼,不过既然已经变成大人,严豫川又长了一幅不常常逛市场的样子,这会应该他走在前面了……
陈觅都做好严豫川不太会砍价的心理准备,打算撸起袖子自己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严豫川相当很熟练,看着他一脸严肃地和人讲价,陈觅就饶有兴致地在旁边拨弄黄姑娘的脆皮。
啊,又拥有亦步亦趋不用动脑筋的感觉了
只需要小心地不要踩到严豫川的鞋子,灵活地躲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再掏出兜里的黄姑娘,“咔嚓”一声——
一口一个,好吃。
是的,时隔二十年,陈觅又被投喂了。
来了以后就被热情且豪爽的叔叔阿姨理所应当地当成外国友人来对待了,更何况这家伙确实长得像一个洋娃娃。不知道是不是混血的缘故,陈觅面部轮廓要比纯粹的R国人柔和得多,显得年纪很小,还有一双蓝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见人不论年纪一律喊姐,哄的这帮人见牙不见眼,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会哄人的小帅哥谁不喜欢呢。
陈觅甚至没花几块钱就把自己喂饱了,然后冲严豫川得意地挑挑眉,有种小猫打猎回家耀武扬威的感觉。
还没得瑟两秒,就见严豫川脸色变了一下。
“小心。”
严豫川一把攥住陈觅的手,把他往自己这个方向猛地拉了一把。
一阵风从身边卷过,有个三轮车险险擦过,陈觅有点被吓到,心脏突突地跳。好在严豫川的气息笼罩过来,像一座可靠的山,给他传递了一份安全的讯息。
陈觅刚抚了抚胸口,就被严豫川一脸严肃地揪过来,拍了拍衣服问,有没有擦到?
得到陈觅没有蹭伤的回答以后,严豫川转头回去又继续挑了挑陈觅前几天说想要吃的银耳,人声鼎沸的集市依然热闹非凡,没人发现围巾之下陈觅的耳朵又红透了。
如果仔细一看,不难发现严豫川大衣底下是牢牢交握的一双手,从刚才惊魂一秒之后,就再也没有放开过。
反正没有人先提起这个事情,于是这个不明不白的手一直牵到两人准备坐下吃午饭。
严豫川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关节处有轻微的茧子,大概是常年握笔所造成的。
既然是教授,也许是粉笔?陈觅胡乱猜测,但这只有薄薄茧子的手正牢牢地把他的手包在其中。
比起暧昧地十指交握,陈觅甚至在其中品出了两分单纯的含义,严豫川似乎仅仅只是在替他取暖。毕竟在此之前,陈觅的手已经冷的像在冰窖里冻过一般。
撤开手的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点点失落,脱离被包裹的温暖,一阵寒风过来,残余在手中的温度一下子就冷却了。推开门进店以后,陈觅摊开手心一看,发现自己甚至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严豫川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陈觅面前的桌子,也许是屋里人多的缘故,热气糊了陈觅一眼镜水雾,他手忙脚乱地摘下累赘的围巾,脱下外套,再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自己的框架眼镜,正擦到一半,突然有一个略显不可置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陈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