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柯夏性格倔强,若打定主意要走,定会与他不死不休,哪怕鱼死网破,可他不想借舍利子再伤他半分,从前种种已是虚妄,午夜梦回常叫他后怕不已。
心脏揪着疼,柯夏哪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一向骄傲矜贵的殿下毫不犹豫低头,任谁看了也不由得动容。
但柯夏实在无法忍受无穷尽的隐瞒,这会让他觉得永远和南谌隔着一道无法横跨的深渊。
他垂眼瞥着南谌裹着绑带的右手:“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这只手因何受伤。”
南谌下意识缩了缩指尖,勉强牵起唇角:“不小心……”
“算了,”柯夏再一次扭头避开他的触碰,极度失望,“我真的累了。”
他强迫自己无视南谌苦苦哀求的眼神,挣扎欲走。
南谌瞳孔骤缩,手上猛然发力:“不要逼我。”
后颈剧痛袭来,柯夏意识尚存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南谌漆黑无光的眼神。
王宫彻夜吵嚷,惨嚎不绝于耳,简直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唯有太子东宫留着净土小片,南谌将柯夏安置在密道当中,跪坐在他身侧,垂眸出神地解开一层层右手绑带。
直到绑带纷纷扬扬坠落,原本光洁修长的手透可见骨,衣袖撩起,这诡异变化已然扩散到了腕部。
他攥紧手,看不见的指甲划破掌心,血珠滴落在对方衣襟上,他慌忙伸手擦拭,却越擦越脏。
“为什么……我是假的……”
昏迷的柯夏无法回应他,自然也看不到黑眸盈满的泪水。
南谌从怀里摸出一片小小的骨头,看着像头盖骨,这就是他从阴山裂渊里带出的东西。
当时,柯夏同他一块儿进去,在里面遇到了守护头骨的残魂,这种超越认知的东西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柯夏为护他,被搅得险些魂魄离体,担心拖累他,才率先回去。
没想到,等南谌超度完残魂上来,撞见的就是柯夏茫茫然的双眼。
他在下面发现一棵埋葬千年的金丝楠木,特意带上一片,打算车一串佛珠送给柯夏,也因此未能成行。
除此之外,当是时,他的宝葫芦不停抖动,里面装的是从魏错身上剥离的“系统”。
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尖叫声围着他转出层层幻境,在幻境中,南谌看到了柯夏身着奇装异服,面无表情与同样奇怪的人交谈,四周都是光怪陆离四四方方的银白色物件。
同“系统”一样诡异的冰冷声音无情宣布:“传输确认,记忆清除中——”
画面随之爆裂,炸得粉碎,熟悉碧眸悬在半空,却又如此陌生,无半点往昔温情。
是幻境还是现实?这个问题南谌想了一路,直到看到柯夏那一刻,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只要柯夏接触有关非现实的东西,就会受到记忆损伤,他不确定自己的真实性,也动过拉柯夏一齐沉沦堕落的阴暗念头,但在他自己开始消失时,他又不舍得了。
不舍得柯夏落得和自己一个下场。
无限轮回,永世折磨。
本以为柯夏的存在是救赎,然而依旧无法阻止这方世界强制重启。
所有都可能重启,唯有柯夏,他来自天外,是例外,也是插在世界心脏的一根针,针对他的恶意源源不断,都来自世界意志,妄图清除掉他。
柯夏不仅记忆缺失,还一定被人篡改过,他试图找到让柯夏离开的办法,封尧或许知道些什么,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与之合作。
隐隐约约的猫叫传来,红衣少年敲了敲门,低声说:“主人,封尧来了。”
南谌呼出一口气,重新包好右手,替柯夏抚平眉间沟壑,扯出一抹清浅的笑:“等我。”
院中满地蛇尸,烛华倒在角落,生死未明,南谌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墙上立着的黑影。
月光皎皎,那人背光而立,怀抱白猫,头戴宝冠,脑后似有光圈环绕,神性十足。
封尧悠悠道:“南谌,贫僧给你一次机会,把柯夏还给我,我放你活。”
“就凭你?”南谌负手冷笑,“你大可试一试。”
“我知他体内被你种了佛印,不过我有的是办法抹去,你无法再用一体同命桎梏贫僧了。”
然而南谌却在此时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一件事猜错了。”
“什么?”封尧下意识问。
“我一直认为你和凤儿同样来自天外,但现在看来,你也是这方世界之囚徒。”
南谌似笑非笑昂首,笃定道:“你也觉醒了百世记忆,想借柯夏之体逃离,百般赢取信任,不过也是为你一己之私。”
不知是被踩中了痛脚还是遭受污蔑而恼怒,封尧勃然色变,无数凄惨的猫叫四面八方响起,吵得天都快塌了。
“是么?”
南谌本以为是封尧在反问,正欲开口,猝然发觉不对劲,一转头,对上柯夏阴恻恻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