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母妃即云妃,成煦帝即位不久,三皇子突发恶疾,同年,其外祖一家枉死,云家渐渐没落,皇帝广招天下名医却无济于事。
云家世代经营纺织业,基础雄厚,北苍十有八数的织物都出自云家,实为第一皇商,虽不比皇后崔氏的氏族,但也不可小觑,云妃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给她留下了无法估量的巨额遗产,以后还会继承给三皇子。
自从华灼无故痴傻,云妃从盲目的斗争里醒悟过来,帝王之爱不可长保,娘家产业才是她最大的后盾,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但成煦帝需要她无私奉献。
血腥政变之后,天命不受,国库空虚,上下离心急需安抚,成煦帝自然而然盯上了富得金子能当地砖铺的云家,明里暗里向云妃讨要过几次,虽说出嫁从夫,但云妃父母见背,实无傍身之物,他也不好多提。
成煦帝不死心地以糖衣炮弹诱惑,前几年圣眷正浓的是云妃,但后者头脑清醒,只交出了一点皮毛稳住皇帝,待到三皇子及冠后就把所有产业放到华灼名下。
如此一来,成煦帝更不容易得偿所愿,哪有老子抢儿子东西的?
从小到大,华灼于练兵习武上未曾懈怠过哪怕一日,一直身康体健,风寒都难有发生,怎会无缘无故生场大病烧成了傻子?
华灼刚倒下那段时间,云妃强忍眼泪,偷偷以千金为利,寻了不少医师,甚至剑走偏锋想要以邪法“招魂”。
幸而在此之前得安平君相助,推荐了一位耄耋老翁,那位老神仙只看了华灼一眼,转头写下一副药方,不出半年,华灼的神智一点点回笼,再一年,华灼彻底康复,对外不敢声张,仍以痴傻示人。
南谌摩挲着棕黑雕花酒瓶,似笑非笑睨着华灼反问:“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华灼瞳孔猛地一缩,低下头去,他心中一直有个猜测不敢落地,如今得北冥亲口承认,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华灼,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知道。”
一点湿冷在鼻尖化开,北苍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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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空荡,木鱼混在更漏声声中听不真切,房顶的影卫身上蒙着一层霜色,神色恍惚一瞬,狂野地揉搓了几次鼻子,忍下打哈欠的冲动。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小影卫百无聊赖地描摹着青绿床幔的一角,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半张如玉般光洁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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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失火次日,二公主“死而复生”。
——二公主华惜弱,昨日生辰宴之后就回了王宫,未曾外出。
皇帝象征性地砍了几个嚼舌根的家奴,以儆效尤,谣言传到云昭使团前就断了,一朵小小的浪花拍上岸,湮灭于无形。
若二公主“死”了,和亲对象只能从大臣子女中挑选,郑国虎狼之地,前途渺茫,大臣们自然不愿意把费心培养的子女嫁去那儿。
事关朝贡,皇帝连夜召大臣入宫,英国公提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人假扮二公主,反正郑国人根本不知道华惜弱是何模样,同时还可以挽回长公主的名声。
南谌一觉睡醒就被押入了大牢,和昨日之事无关,成煦帝早有此意,舍利子失踪一事拖得愈久,找到的可能愈小,软的不成,那就来硬的。
一个寺庙里吃了十八年素斋的小和尚,多半抗不过第一道刑就会招了,他如斯作想。
阴冷潮湿的天牢内,身着云锦鹤氅的男子被架在一行人前方,一步一行,猝不及防被身后的狱卒推了一把,一个趔趄跌进了污泥中,墨发自背后滚落胸前,结成一缕缕往下淌水。
细瘦的双手擦破了皮,手背白中透青,昨个儿大火中的脸伤还没处理,兜帽遮了额头,狼狈不堪却又有种沁人心脾的艳丽。
“怎的比女子还漂亮?”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声音,一只粗糙长毛的大手试探地朝南谌胳膊伸去。
南谌紧了紧眉心,忍着脏水朝旁边滚了一圈,借势爬起,飘飘欲仙的白鹤变成了黑雁。
血腥气、腐臭味、尿骚味,各种难闻的味道一股脑冲进了南谌鼻腔,刑室地面坑坑洼洼,左边一个烧得通红通红的大火炉,插着几根冒红光的铁棍,右边整面墙挂着花样百出的刑具,普通人看一眼就得晕。
中间竖立木制刑架,钉子和耙勾的痕迹比比皆是,刑架下方就是整间刑室最臭的地方,液体浓稠到踩一脚拔不出来的程度。
南谌低着头,墨发因方才的跌倒而稍显散乱,几缕发丝垂到脸上,他哑着嗓音问:“陛下要杀我?”
狱卒一边把他往刑架上绑,一边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揩油,也不能做得太过火,万一哪天皇帝改主意了,要把他放出去,他们就得遭大秧。
不过也说不定,这位殿下可有菩萨心肠的美名呢,不计前嫌才称得上莲花般高洁。
正前方放了把交椅,一个太监打扮的粉面男人聚精会神欣赏着自己弯曲锋利的指甲,两条腿交叠踩在某个谄媚的狱卒背上,闻声斜睨着南谌说:“咱家奉陛下的命,南谌,你若是早些招认,便能早些从这儿出去。若不然,咱家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嗓音尖细刺耳,恶意满满。
一大早饭没来得及吃,先吃了顿鞭子蘸盐水,伤口绽出火辣辣的疼,衣裳烂成了破布条,南谌愣是硬气得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神犹如暴风雪来临前的黑云压顶,深邃沉寂,黑不见底。
粉面男人先是惊惧于这双莫名熟悉的眼睛,下意识别开了脸,反应过来立刻恼羞成怒,大手一挥阴恻恻地咧开嘴:“去,再给殿下上点好菜。”
无视了拿着烧红的烙铁朝自己走来的狱卒,南谌不错眼地盯着粉面男人,缓缓启唇:“关聪,躲了这么久,无一点长进,真叫我好生失望。”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