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应该不能理解他。但李治应该会听他说话。李治的情绪更稳定,不会像武曌那样一惊一乍,吓得他崩溃大哭。
好像家里情绪更不稳定的都是母亲——不是女人,是母亲。他也见过外婆发脾气,这是他为数不多相处过的两位母亲。
但她们都更容易情绪失控。
祾歌很害怕,他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女人也会这样。
母亲这两个字,让他恐惧颤抖。
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因为他的病情还不足以让他面对这些而不崩溃。所以他取消了去西明寺的计划,决定回去和王无择吟诗作对。
不知道为什么,跟王无择在一起,他很少会想起家人和他的病情。
他对着纸笔,沉吟不语。
良久,他写道:
秦王猎鹿未燕休,意气倾绝万古秋。
山海曾窥催战鼓,江湖漫说定神州。
西陵树影迷新草,南浦烟光罩旧丘。
岁岁年年无尽处,常常新秀论风流。
王无择迫不及待地拿来看,道:“你这个燕休……虽然我知道这是休息的意思,但是用在这里好怪啊。”
“没办法,用战不休就失替了,我炼字炼得烦。”祾歌说。
律诗每句的二四六字要平仄交替,这叫替。失替就是没有按照这个规矩来,也叫拗,需要救一下,也就是在对应句子的位置同样改变平仄。
这种文字游戏让祾歌很烦。他本来对文字语言就不是很擅长。
“怎么说呢?这首诗让我感觉不太像是你写的东西。”王无择沉吟片刻,道。
“嗯?”
“你好像没有这么丰沛的情绪,冷冰冰的样子才比较像你。”王无择说。他有很多次都想和祾歌玩,但是祾歌对谁都是礼貌又疏离的。这种疏离并不是出于什么皇亲国戚的傲气,王无择能清晰的分辨出他,就只是单纯的比较想一个人待着,并不是很爱说话,也并不是很想有情绪。
祾歌脸上有情绪的时候,有时反而让王无择觉得他有点累。
他像是被人教着要那么做,但是自己并不理解为什么,只是模仿而已。在卫所的时候,大家往往都会笑着相互行礼。但有很多次他都是先行礼,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要笑一下,才开始调动脸上的肌肉。
这种场景不能说是不诡异。
祾歌唯独不像个活人。
但现在祾歌已经生动多了。王无择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他们又去看苏戎墨的诗。
利禄功名暂且休,闲来槛外赏春秋。
行吟云月观苍海,醉卧江波望鹤洲。
细雨丝丝拂禁苑,松烟阵阵笼寒丘。
衣冠到底为身累,且作偷闲一日游。
“你这是乱写的吧,跟我们的咏古抒怀有什么关系啊?”王无择嚷嚷起来。
“有啊,”苏戎墨很坦然地说,“诗传情,我确实感觉累,终于不用忙活了,这次出来走走倒还挺放松的。”
祾歌沉默片刻,欲言又止,最后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苏戎墨觉得累大部分是因为要照顾他。
王无择问了出来:“你这是跟你家公子抱怨吗?”
“倒也不是,是我真的对所谓的古迹、逐鹿不感兴趣,很多时候我不理解太宗皇帝为什么要争霸天下,我也不想做那样的人,我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苏戎墨笑了笑,“而且最近事情太多了,我真的觉得很累。”
这半年祾歌在生病,王府里里外外都要苏戎墨拿主意,他连自己的冠礼都要挤时间,简直忙到脚打后脑勺。
他是故意这么选的。
只有忙起来,他才没时间去想高通,那个养大他又出卖他的人。
很多人都说祾歌这不好那不好,但是他有一点好处,就是他护短。苏戎墨也是经历过背叛之后才忽然发觉,祾歌很少让他们去做主动送死的事。
祾歌会把这件事留给自己做。
这或许就是他主动选择祾歌的原因。
“说真的,我觉得我有点胸无大志。”苏戎墨说,“我只想把我分内的事都做好,然后早点结束公务,回家喝两杯酒,听几出戏。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就很好。”
王无择不能理解:“我还是更想跟我家老头儿一样。”
他的父亲王孝杰,年幼时只是华阴县的农民,十八岁参军,到现在是国内烜赫一时的三品大将军,几乎是位极人臣。
王孝杰现在也不过四十余岁而已。
他好胜乖张,这种性格也影响到了他的儿子。王无择是奉宸卫里最好胜的人之一,也是最用功的卫士。所以他在同龄人中,也是极为拔尖的一个。
他早就想跟祾歌较量较量了。
这个被传为“天神转世”的小殿下,到底是真有真材实料,还是只不过会投胎呢?
对于他这个想法,祾歌懒得搭理。
他现在回王无择的话,纯粹是出于礼貌。王无择话太多了,他不回几句真的很不礼貌。
如果真让他评价王无择,他会说——王无择,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