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含着泪苦笑一声。他现在很难受,所以也决定让高通同样难受一下。他说:“我九月夺了你的权,十一月被胁迫前往河北道,中间这段时间我查出了华章一家。”
“现在是二月初,我十二月中旬受伤,一月初返京。整整一个月时间,虽然我在宫中养伤,但是戎墨却在宫外活动。”
“高通,你就不好奇,你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吗?”
高通看着他眼中的恶意,忽然忍不住汗毛倒竖:“你——!”
祾歌觉得一阵痛快。他笑了起来:“是啊,只剩你一个了。从今往后,没有什么孝敬皇帝留下的东宫属官,只有燕王府属官了。”
“托你的福,我不再打算对旧宗室留手了。”祾歌抬起左手,剃了剃指甲,冷笑着说,“见了你的旧主子,你可要好好告诉他,你究竟是怎么把他的独生子和族人卖掉,来威胁他最敬爱的母亲的。”
“到时候,也不知道你的旧主子听了你的计划,还能不能笑出声来。”
高通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他死死地盯着祾歌,嘴唇抖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再给你个体面,匕首、白绫和毒酒,自己选一样吧。”
高通取了白绫,自嘲地笑笑:“如果你小时候就表现出现在的城府,我反而会高看你一眼。”
祾歌冷淡地说:“谁也不可能达到你的要求,因为你在以二十岁的标准,要求一个两岁孩子。”
说罢,他不再搭理高通,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物件倒下的声音。
祾歌一声不吭地离开小院。慢慢的,他奔跑起来,又被草茎绊倒。最后,他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低声啜泣起来。
苏戎墨带人守在他身后,同样神色悲戚。
对祾歌而言,那是照顾他长大的老仆;对苏戎墨而言,那就是收养了他十四年的养父。
可是高通在出卖幼主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是小殿下真的被宗室掌握,他身边的苏戎墨第一个活不下来。
天色渐暗,苏戎墨终于开口了:“主子,回去吧。”
在武周皇室,连皇孙的命都不值钱,更遑论下人!
祾歌站起身来,走到伊河边掬水洗净手脸,忽然闷声说:“他说的话不对。”
这话没头没尾的,苏戎墨没听明白。
祾歌也不想解释。
他只是想说,并不在乎别人听不听。
高通说没有人会喜欢他,这句话不对。
武曌喜欢他,李令月喜欢他,狄仁杰喜欢他,苏戎墨喜欢他,还有燕筠青、薛崇礼……
很多人都喜欢他。
高通和郭瑜不喜欢他,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他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河水,径直回了山庄。
燕筠青正带着两个小表妹在逗雪奴儿,她们折了一枝竹子,挥舞中竹叶发出“飒飒”的声响。雪奴儿很喜欢,跳起来扑着玩。一时之间,院内都是小女孩的笑声和甜甜的猫叫。
见到祾歌回来,三人一猫不约而同地丢开竹枝,向他跑来。
祾歌不愿意让姑娘看到自己脸上的狼狈,他用宽袖遮住脸,别过身去。
三个小娘子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只有雪奴儿“哒哒哒”跑过去,抓着他的衣服往他怀里钻。
“我先回去了,你们玩。”他说话仍旧带着浓重的鼻音。
燕筠青和杨允兰面面相觑。
祾歌这是哭了多久?
薛崇礼压低声音问苏戎墨:“谁不在了,表哥哭成这样?”
“是我师父。”苏戎墨说着,鼻子又发酸,见燕筠青不解,他解释道,“就是高通高内侍,从小照顾主子长大的老仆。半年前就病了,今天……”
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我表哥眼窝浅,李家儿郎都这样,爱哭爱笑的,我阿翁和舅舅们也是这样。”薛崇礼看了燕筠青一眼,飞快地解释。
“我知道。”燕筠青折下柳条和迎春花,小声说,“元娘,你把这个给他送去吧,黄色明媚,或许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薛崇礼脆生生地应下,走到门外时,发现雪奴儿闻了闻他的眼泪,用头拱他的手,还是不能让他心情好起来,干脆把自己最喜欢的小鱼玩偶叼过来,放在祾歌胸口。
她将花篮交给苏戎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表哥是好人,她相信好人会有好报的。
二月初八,周静姝冥寿。
这天恰好也是佛陀出家日,女皇惦记祾歌的身体,特意从宫中赶来,陪他上香。
据说武承嗣听到消息,气得又砸了一套茶具。
女皇这么重视周静姝,这分明是太子生母的待遇。
祾歌和薛崇礼一左一右扶着武曌,祖孙三人烧香拜佛,武曌差遣薛崇礼去给周静姝的长明灯添灯油,自己则由祾歌陪着,在后山走走。
祖孙二人一时无言,只有鸟雀啾啾,泉水泠泠。
就在这时,女皇忽然问道:“那刺客怎么样了?”
祾歌低头回答:“老师说,已经缉拿归案,绳之以法了。”
女皇不接话,她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郎。
祾歌同样低头不语。
慢慢的,女皇轻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大,鸟雀受惊,分分腾空而起,响起一片振翅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