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楼看着阿诚扶上栏杆,侧身横飘出栏外,夜风吹亮衣发,他立在观景台窄窄的边缘,好像一面飞扬在楼头的战旗。
他的正下方,三十二层的灯火亮起,百叶窗中,有人走过来。
明楼放下望远镜,换数字相机,长焦镜头调了一个近景,同时轻轻说了一声:“去吧。”
阿诚握着栏杆的手一松,一片叶子一般,下落得无声无息。绳索停在三十二层,阿诚凌空一个翻转,举枪。
百叶窗拉开,明楼按下快门,三帧连拍,窗里那个人的样子,在书桌上的屏幕中显影。
枪消音了,子弹击穿了双层玻璃,擦过值班员的耳廓。
阿诚从半空荡过去,撞开碎裂的玻璃,闯过窗口,脱开绳索,落在走廊上,就地一滚。值班员惊慌之中拔了枪,被阿诚伸手擒住腕子,一脚扫过足踝,撂倒在地上。
值班员惊魂未定,人已被拎起来压在墙上,枪口抵着颈动脉。
玻璃破碎触发了警报,对讲机里,地下一层监控室传来询问。
阿诚枪下加了几分力,盯着值班员,等待他的反应。夜风在窗上猎猎地吹。
寂静了片刻,监控室大声命令:“回话。”
值班员咽了口唾沫,说:“没事。”
他见阿诚没有退让,又补了一句:“警报,是我不小心碰响的。”
这段声音传到书房,屏幕上波形流动,百分比进度条上升,明楼看着它,不动声色。
阿诚轻锁的眉心淡了淡,枪没放下,他在值班员两边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找到了开启控制室的磁卡。
枪柄击在太阳穴,值班员倒下去,阿诚带上这人的枪,取下他的对讲机,往长廊尽头走去。
控制室的门无声地滑开又滑上,操作台指示灯亮起,密钥是十六位二进制矩阵,从启动时刻开始,每隔一分钟变换一位。
解密程序是明楼事先写好的,阿诚在手持屏幕上校准了时间,推算出此刻的组合,输入密钥,破解。
阿诚向书房那台终端发送了一道对接指令,他说:“国家通讯社中央控制系统,准备重启。”
明楼回答:“可以重启。”
命令发出,指示灯渐次熄灭,整间控制室有那么一瞬,沉入了失听一般的寂静。阿诚注视着幽深的屏幕,下意识攥紧了身边的扶手椅,忘了呼吸,那是漫长的一瞬。
风声传入耳际,时间又开始流淌。指示灯亮起,然后是屏幕,一行一行字符,安静地卷上去。
“数据对接成功。”明楼的声音依旧平稳,他停了停,又说:“你可以下来了。”
阿诚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屏幕反光里,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又滑开,有个人影站在门口,举起了枪。不是瞄着他,而是瞄着操作台。
“阿诚?”明楼叫了一声,没有收到回应,他听到了一声枪响。
是那个值班员,他身上还备了一支枪。
阿诚回身,拉过扶手椅,一把推过去,子弹打在旋转的椅背上,火花一闪,射偏了。
值班员在扶手椅边缘一蹬,扶手椅直冲过来,阿诚几步上去,踩过椅面,一个空翻,当头落下一记连劈,值班员双臂向上一格,挡了下来。
这个人,并不像方才那么不堪一击。
值班员还未站稳,阿诚的横踢扫向了他,他侧身避过,不料阿诚的腿收回来,膝窝别住持枪的手肘,将人带倒,枪口向天花板,第二声枪响了。
明楼说过,三十二层是一个传感系统,对硝烟的检测敏度很高,每一枪都很危险,对方并不在意打中了什么。
两个人滚在地板上,全无技巧只凭角力,阿诚一边避开攻击,一边设法去夺那支枪,又怕不小心触动扳机,有了顾虑,就落了下风。
第三声枪响,子弹擦过操作台一角。屏幕一闪,弹出一栏警告,系统转入紧急模式,下方是倒计时。30秒。
解除紧急模式的时间只有30秒。
值班员居高临下,枪口压着阿诚的喉咙,几乎置他于死地。阿诚双手格着他的手腕,把枪从自己身上一点一点,移开一道间隙,他觉得出这人腕上的力道,扳机扣动的一刹那,他头一偏,枪声就在耳边炸响。
值班员没料到阿诚避得开,愣了一下,阿诚的手全力向上一托,滚烫的枪身贴上对方颈侧,那人痛叫了一声,他翻身把他制住,抽出那张磁卡,在他颈间一掠,割断了气管。
阿诚扑到操作台前,30秒耗尽了,警告栏上显示,自毁模式一分钟后启动。
他听见明楼在叫他。阿诚。
“哥,是我疏忽了。我闯入的时候,这个人的反应就非常训练有素,不像普通的安保人员,他可能是……”
“阿诚。”明楼又叫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很久没这么毫无顾忌叫过了,他对阿诚说,“控制住情绪,听我说。”
“我对这个人做了外形和声音的匹配,他是汪曼春的一名线人,你进入大楼的时候,就已经确认无误。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分心,我认为他们在等我们取得资料,坐收渔利,所以不会阻止你。我没想到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触发系统自毁。是我疏忽了,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现在,立刻,马上,撤离。”明楼的声音镇定,严厉。
阿诚没有应答这个命令。他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代码。“我留了一道自相矛盾的指令,系统会暂时陷入死循环,但是负荷有限,维持不了多久,我现在下去切断电源,阻止系统自毁。”
这道指令发出后,屏幕上流动的字符停滞下来。
阿诚转身,走出控制室,锁了门。
“这一层的供电和大楼的总供电相互独立,你以为会让你轻易找到么,没等你找到它,76号已经先找到你了。”明楼说。
阿诚快步走向来时打碎的窗口。不是说地下三层之下,还有未公开部分么,下去就知道了。他对明楼说:“系统毁了,有人会说你的资料是伪造的。”
“系统没毁,他们也可以说我是伪造的,这不是你的错。”书房的屏幕上,阿诚携带的定位器在移动,明楼看见了,他说,“阿诚,服从命令。”
风太大,阿诚没听清。他估算了一下高度,在手持屏幕上设置了一组数据,扬手拉下绳索,扣在身侧,从窗边轻身一跃而出,燕子一样俯冲下去。
楼前广场警灯闪烁。
汪曼春接到监控室的报告:“楼梯间没找到,电梯里也没有,他应该还在三十二层。”
这是三十一层窗前,她向外张望,一个身影从大楼这一侧,沿垂直方向,如鸟飞过,汪曼春说:“他已经下来了。”她扬手,斜上方连开了两枪。
扣在阿诚身侧的一条钢琴线,倏地断了。
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好像一个巨浪打在一叶小舟上,阿诚整个人荡出去,重重撞击在楼面上。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他失去了意识。
有人叫他:“阿诚。”
阿诚。
在他落下来之前,那个人就一直叫着他,可是,他都没来得及回答他一句。
太久了。他快忘记那个名字了。他也忘记了,今夕何夕,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那声音,从他九岁那年,风里雨里,夜里梦里传来。从通讯站那一方青藤小窗,那一片水边白芦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