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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从未像这样,迫切地需要见明楼一面。
梦里那一汪凉河水染了血的温度,还留在阿诚手上,他知道,那是明楼的血,他得见到他,确认他还安好。
天一亮就放晴了。青瓷和同组四个人,搭上城际列车,去接汪曼春的客人,他猜,那个人就是黎叔。
青瓷无法接近客人的座位,组里让他在两节车厢中间的过道上接应。看上去,他不怎么上心,从早晨到中午,那个位置上来了又去了三名乘客,青瓷倚在窗边,看了一路风景。
明楼凭记忆给青瓷画过一张黎叔早年的肖像,钢笔速写。
那天明楼坐在车里,半张纸笺垫在一本小说上,一笔一笔笃定如刀,画中人瘦硬的鼻和紧抿的唇,看过一次就忘不了。
阿诚的素描是明楼教的,可是,他很少见明楼画什么,那张黎叔的速写,如果不是明楼有命令,阅后即焚,阿诚真想留着它。
城际列车降速了,青瓷的手在上衣口袋里,启动了定时器。
来的时候,他在这节车厢的另一端,安放了烟雾发生装置。列车一入站,烟雾警报就响了。
车厢里一阵混乱,组里有人一惊而起,手按在枪上,让组长一把拦住。组长向青瓷望了一眼。
警报没有停,有一组乘警闯开两道门,撞开青瓷,鱼贯朝这边赶来,在组长那一瞥中,青瓷向这边看过来,一脸不明就里。然后,视线就阻断了。
青瓷站在了月台上。
列车徐徐泊下的时候,他隔着车窗认出了黎叔。
这个人一袭长大衣,一顶宽边帽,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倒更像明楼画他时那简劲的笔道。他走近了,熙攘的人群里,青瓷迎面冲他笑了笑,他说:“黎叔,好久不见。”
黎叔缓缓抬起头,他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青瓷伸手,握住了黎叔的两肘。“大哥在家里,常跟我提起您。”
黎叔和青瓷对视着,没说话,他袖底掩着一支枪,这时,枪口正抵在青瓷的身上。
青瓷压住他的腕子。“大哥说您一向喜欢清静,车厢选的是别人不怎么喜欢的13号,为了没人打扰,订了两个连号座位。”
黎叔的目光动了动。他本来要上车了。可是,青瓷说的13号车厢还在前头。
“这是今天的报纸。到站了有人接您。”青瓷向他一递,一份《凉河早报》,日期很旧,底下压着一张车票。
枪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黎叔接了报纸,把自己的车票暗换给青瓷,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
两个人擦肩的时候,黎叔听见青瓷低声说:“放心,大哥都安排好了。”
车厢里忙乱了一会,在茶水间的门缝下,找到一只烧着的烟盒,虚惊一场。
明楼说,他会找个人,代黎叔上车。
青瓷又等了片刻,有人走来,电话响着,《魂断蓝桥》。人潮涌过,青瓷站着没动,那个人错身而过,从他手里拿走了黎叔的车票。
列车出站了。组长给汪曼春发信:客人接到。
汪曼春回复:别妄动。
组长又朝车厢尽头望了一眼,青瓷靠在窗上,正低头搅着一杯速溶咖啡。这个客人青瓷从前见过,那是王天风的一名线人,名叫郭骑云。
列车抵达目的地。汪曼春的客人下车,组长和他并肩,余下三个,一前一后,还有一个在侧面,不远不近跟着。
车厢空了,青瓷站在门口,朝13号车厢望过去,目送黎叔的背影走远,转身快走了几步,跟上组里的人。
前方是一个岔口,向上是出站大厅,向下是停车场,行人从身边奔流而去,在尽头胶着起来。
月台很长,那一边有列车正在入站,青瓷边走,边隔着人海望过去,列车停稳了,正对着他们的那节车厢,门滑开,门里人影一晃,枪口一闪。
青瓷一惊,冲过去按下郭骑云的头,推了他一把。没有听见枪响,可是,有一颗子弹,将将擦过了他的后领。
来不及多想,青瓷说了句“跟我来”,擒住郭骑云的手臂,拨开人群,向下方停车场跑。
组里的人都拔了枪,可是人潮汹涌,两个人一会就不见了。
青瓷心里一刹那闪过无数念头。
郭骑云的身份只有王天风知道,暗杀者的目标是黎叔。
不是76号。汪曼春和黎叔约了见面,杀他不必急在这一时。是国情局。
明楼说过,国情局的人也在找黎叔,可他没说过,国情局的人找黎叔是为了暗杀他。
一直隐约明白,黎叔的存在于明楼至关重要,他绝不会让黎叔死。
至于代黎叔上车的郭骑云,明楼的命令是,带他去见汪曼春。
可是,那记枪击后,青瓷忽然意识到,他和郭骑云接到的命令可能不一致。王天风给郭骑云的命令也许是,以黎叔的身份在车站被击毙。
那两个人,不分场合不分时候互相不买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和郭骑云,必须执行各自的命令,直到执行不下去为止。
停车场早有埋伏。
两个人一穿过道,枪声响成一片。他们掩身在车的间隙中,青瓷刚才看清了,对方有七个人,两支狙击步枪。